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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里加的黄昏——访菲散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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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3-11
第8版()
专栏:

巴布里加的黄昏
——访菲散记
白刃
傍晚,我站在巴布里加桥上,眺望两岸的晚色,凝视河中的流水,凭吊儿时流浪过的小镇,寻找童年的梦。
夕阳西下,晚霞透过乌云,射出耀眼的金光,巴布里加的黄昏,还象从前那样的美丽。只是山上的原始森林,被美国木工厂伐光了,清澈的河水变成浑黄,宽阔的河面变窄了,河西出现一望无际的甘蔗田,河东被激流削成陡岸,原先田园农舍的地方,长出一片椰树林,我住过的那座带腿的木楼,无影无踪了。
时光过的真快呀!一眨眼五十年了!
那是1934年,我来到菲律宾中部西里人省,住在这山顶小镇巴布里加。时值干季,气候炎热,我闲着无事,每天到河边洗澡。河边有座破木桥,残桩桥板浸在水中。有天中午,我站在桥板上冲凉,河中两个游泳的菲律宾姑娘,互相追逐戏水,发出嘎嘎的笑声。洋灰桥上驶过一辆卡车,车上的伐木工人,伴着尤加里琴声唱起情歌。我抬头观望,不小心脚下一滑,跌进深水里。当时我不会浮水,本能地挣扎呼救,喝了几口水,身子往下沉,昏迷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木楼的地板上,那两个菲律宾姑娘,还有她们的妈妈和弟弟,围在我的身旁。原来我溺水的当儿,两个姑娘将我救到岸上,进行人工呼吸,控出肚里的水,抬我到家中来。
这家人姓迪尔雅多,妈妈名叫银娘,几年前死了丈夫。姐姐罗礼示和妹妹坤星,在锯木厂做工,弟弟史实多是个小学生。银娘知道我正失业,留我住在她家里。白天,我帮银娘做点农活;夜晚,我跟坤星学习英文。坤星为我起了个菲律宾名字,叫安东尼奥。
两姐妹给我第二次生命,银娘用母爱温暖我的心。我跟着喊银娘妈妈,称罗礼示姐姐,叫史实多弟弟。我和坤星同岁,她小我几个月,我们兄妹相称。
过了半年愉快的生活,巴布里加的华侨社会里,出现一些流言,说我忘了祖宗,变成“番仔”,说银娘要招我当女婿……当时我才十五岁,在故乡念了几年私塾,一脑子封建礼教,感到很大委屈。坤星的男朋友扶西,也对我产生误会,问我什么时候跟坤星结婚?我又难过又生气,悄悄地哭了一场,决心离开巴布里加。
怕伤银娘妈妈的心,我隐瞒了真情,只说老家来信,要我去宿务学生意。银娘看我坚决要走,给我缝了一套新衣,送我十个比索作路费。分别那天,一家人都流着眼泪,坤星哭的很伤心,我也止不住呜咽起来。
到了宿务,又转去马尼拉,我进入华侨中学读书。在革命老师的教导下,使我得知祖国正蒙受苦难,便投身救亡运动,并于1937年春天,回国参加抗战。
四十多年来,无论在战火纷飞的年月,或是和平的日子里,我时常想念善良的菲律宾妈妈,想念两姊妹和小弟弟,想起那段温暖的异国生活。然而重洋阻隔,音信不通。中菲建交以后,我曾打听过从西里人省归国的华侨,只知道太平洋战争时,日寇焚毁了巴布里加,不晓得迪尔雅多家人的下落。
这次到菲律宾探亲,姐姐陪我乘飞机,从马尼拉飞到怡朗,又换轮船到描戈律。住在描戈律的侄女,驾车送我到巴布里加。当小车驶过洋灰桥,我瞧了一眼桥下的流水,心潮起伏,恨不得立刻见到菲律宾妈妈和姐妹们。
小车在街边停下,我匆忙踏着旧时走过的小路,来到当年溺水的河边,寻找昔日居住的木楼。木楼不见了,长出一片椰树林。一群光腚的儿童在林中游戏,两个中年妇人奇怪的望着我。我用半通不通的菲律宾中部的方言米赛亚话,加上手势,打听迪尔雅多家人的下落,她们连连摇头,八成是听不懂我的话。
我失望地回到街上,询问镇上的华侨。当年我认识的华侨,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郑辛多和他的太太新嫂,都是古稀的老人了。他们还记得我当初落水的事,却不知道银娘一家人的去向。
在郑先生热心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史实多,这位分别时九岁的小弟弟,也是两鬓斑白了。他住在一座平房里,从家具和摆设看来,是个小康之家。时间使我原先熟悉的米赛亚话,差不多全忘了,幸好有郑先生给翻译。谈起往事,史实多说,日军在巴布里加烧杀掠夺,毁掉他的家园,银娘妈妈连惊带病,不久去世了。罗礼示嫁给一个伐木工人,生活很不好。坤星没有和扶西结婚,在镇上开了一间咖啡店。这一对姐妹在十几年前,也先后离开了人间。
听完史实多的话,我心里很难过。思念几十年的菲律宾妈妈和两姊妹,从遥远的中国来到巴布里加,渴望能久别重逢,欢聚几天,叙叙离情,可惜她们过早地长眠地下了,使我感到终生遗憾!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史实多和他的太太,生了九个儿女,都已经成人了。
离开史实多的家,心头象压着磨盘,脚上象坠着石块,我独自走上洋灰桥,望着当年落水的河边,听着呜咽的流水,悼念着菲律宾妈妈和两位姊妹,心情无限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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