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种金子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我们在这里种金子
杨牧
我们在这里种金子我们在这里种着自己
我们不是阿凡提捉弄的蠢巴依＊
我们不是捉弄巴依的阿凡提
我们是金子，我们自己就是金子
二十岁，赤金；三十岁，乌金；四十岁，紫金……
哪个母亲不心疼地说
“我们的儿子金不换呵”
还换什么呢，现在什么都有了新的价格
人——我们——也该重新把价议议
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吐鲁番盆地
哈密、焉耆、罗布泊盆地
历史备下这么多籽坑
却让风播了无数个世纪
播下那么多疯长的黄沙
播下黄沙分蘖的荒寂
播下比幅员辽阔的骄傲
还有令人激动的屈辱和羞耻
我们就在这儿种下了
虽曾有犹豫，终究还是种了下去
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人，更是最稀有的金属
摒弃平庸，也作别拥挤
我们是农工，种在千年难遇的节令
我们是矿工，种在古松演化的煤层
我们是牧工，种在洒着汗血的绝壁
我们是从钱塘江来的
在天涯路旁摆摊儿的不知什么“工”
也把自己种在那些
一步一朵尘烟踏向荒原的鞋钉里
也种下诗。象鞋钉那样
种在探进和跋涉中；象飞鹰那样
种在高山和雪谷之底；象云杉那样
种在年轮的断层带；象节令
象布谷，象收获那样
种在戈壁宽大前额的皱褶里
我们就这样种下去了
这里就有了金子的儿女
金子的儿女的父亲和母亲
便是价值连城的我们自己
一百年后（也许就在明天早晨）
我们的大氅，会被出土为“金缕玉衣”
我们的信条，会被笃信为金科玉律
我们会长出史诗般的金字塔
而金瓯一片的光复史
当然奉我们为始祖开基
“埋没”吗？
就怕自己不埋进去
金子，自当种在这里
＊巴依，维吾尔语，即富人。新疆有幽默大师阿凡提戏弄巴依种金子的故事。
1985.3天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