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0阅读
  • 0回复

新闻的真实性和记者的基本功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5-08
第4版()
专栏:

新闻的真实性和记者的基本功
华山
当代名记者华山,近年来因病长期住院。他以顽强乐观的精神同疾病作斗争,在病榻上写了两万多字的《我当记者》。《新闻的真实性和记者的基本功》是《我当记者》中的一节,特选出刊登于下。
——编 者
周恩来总理说:“只有忠于事实,才能忠于真理。”
新闻必须完全真实是丝毫动摇不得的。
但是,新闻要真实,光有好的愿望不成,还要有过硬的记者基本功。即记者的采访基本功和写作的基本功。不重视磨练基本功,新闻必须完全真实是很难做到的。
我到华北新华日报馆,总共五年,刻过五十多帧木刻,写过六十篇以上的文稿,都是写的对敌斗争和根据地建设,和现在记者的工作方法有点不同。现在记者的分工很细。我们却是碰到什么就采访什么,千方百计采访到手,同时,准确地写出。什么形式都有。总之,要采访到手,要写得准确。现在回想起来,我练基本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事实是新闻的生命。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以讹传讹,那不行。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就更不允许。但是,要求新闻必须完全真实,这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不是我亲自采访来的材料,我是从来不写的。这不是我不相信别人,而是怀疑我自己的判断能力。不到现场,不到第一线,不到事情发生的地方去,怎么能做出正确判断呢?所以一个新闻记者,要养成一种习惯,叫做:多管闲事,好管闲事。有事情,就往现场跑,往第一线跑,往出事的地方跑,到那里去调查研究。当然,到了现场,也未必什么都看到,什么都听到。所以还要嘴勤脚勤,跑跑问问,找目击者,找当事人,找知情者,找一切有关的人,可以提供线索的人。这里,倒不必害怕道听途说,因为有那么多方面的客观事实,摆在跟前,你完全可以做出判断。特别是采访一个战斗,一位战士,他冲上前去,注意力都在敌人方面,都在消灭敌人上面,都在互相配合的几个人上面,就是战斗英雄本人,有时也讲不清楚当时自己做过的事情(往往自己负伤了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把当事人,目击者,知情者,和战斗有关系的人,搞情报的,打掩护的,打配合的,打钳制的,都谈一谈,哪怕三言两语,一下子就活跃起来,把整个战斗场面,很鲜明地摆在你的面前。到现场去,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得到的。比方打仗,一个敢死队,要去打开一个突破口,你要去,人家就不同意,因为人家要对你的生命负责,还嫌你不会打仗,碍手碍脚。另外,你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到很多现场去。你跟上突击团前进,就跟不了后卫部队或者其他单位。是不是因此就不必要到现场去了呢?不。当时不能去,你事后还是可以去的。特别是重点现场,这对采访很有好处。到现场去,你就能和采访对象亲切起来。你问他:“你冲锋的时候,是走小白楼那边呢,还是小青楼那边?”他一听,马上就乐了,亲切起来。有的战士,打仗很出色,就是个“没嘴葫芦”,多复杂的事情,他一两句话就讲完了,要采访他呀,真困难。可是他是个英雄,重点人物,还非采访不可。比方说,一个爆破英雄,要通过很多障碍物,去爆破敌人的碉堡。障碍物前面就是敌人的屋脊形的电网,电网上挂有铃当,一碰就响。在屋脊形电网之间,还挖了很多绊脚坑,有的绊脚坑还埋有地雷,地面上还有绊脚雷,还有竹签子、铁钉子,我进城的时候,走到这里就大吃一惊:爆破手当时是怎么通过的!我找到了他,请他谈谈,那个大红窑的地堡群,是怎么炸开的?他笑笑说:“一上去,就炸开了。”我说:“路上那么多障碍物,你怎么能通过呢?”“我通不过,怎么上去炸呢?”“你先讲讲,你是怎么通过屋脊形铁丝网的?”“哎,我一铰开就过去了嘛。”我说:“那是电网呀,是高压电呀。”“我那么笨,不用保险钳!”我说:“敌人打那么多照明弹,他看不见你?”“我一动不动,他们能看见我?”“你动手铰他能看不见?”“嗨!我那么笨呀,他照明弹亮的时候,我早观察好了,照明弹一灭,我就咔嚓一钳子”。“铃当掉下来不响?”“我不会先铰掉呀!照明弹又一亮,我又观察,又铰开了一个口子。”“你踩了绊脚坑没有?”“我踩它干吗?照明弹一亮,我就观察好了,照明弹一灭,我就爬过去了。绊绳地雷也一样。我不碰它,它能碰我呀。倒是那个竹签子、铁钉子厉害,可也叫我一根一根拔掉了。那个红窑地堡,倒是有一排人,但是,他是封锁正面的,我可爬到后面去了,打仗就怕掏屁股,我给他后门塞了一个炸药包,装上雷管,嗵一声,炸了个大揭盖,那一排人,连死带伤,也不知道多少,反正都跑了……
象这样一般战斗过程,碰上了“没嘴葫芦”,又不能一点一点去抠,怎么能交待清楚呢?一个人连夺七个地堡,又怎么能叫人相信呢?记者亲临其境,做现场采访,还有一大好处,就是你采访到的东西,有切身感受,有现场实感,有强烈的现场气氛,读者读了你的报道,就象同你一起到了现场,共同感受一样,就有趣多了。一个记者勤跑现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接触很多的人,很多事情,很多新闻线索。能帮助你提高观察人的能力,大大扩大你的知识面。这一点是蹲在机关里没法做到的。有的人,做起阶级分析,头头是道,可是一到了集市上面,谁是地主,谁是贫农,就分不清了。其毛病就在于没有感性知识。
采访基本功,最主要的是关心采访对象,要了解他,理解他,在生活上和他打成一片,在炮火下,一起期待着黎明的胜利消息,总要交朋友吧。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一个前提,要有群众观点,相信群众是英雄,群众是世界历史的创造者,包括文学语言的创造者。如果你认为群众不高明,你才高明,你怎么会向他学习呢?我并不是说,每一个群众都比你高明,哪一方面都比你强,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再不如你的群众,也会有一点两点比你强,这一两点就值得你学习。比方说山洪暴发,很多经过大江大河的人,就是泅不过去,可是山里就有一种人,不会游泳,却会爬浪,三爬两爬,就爬过对岸了。就凭这一手,就能把缆绳拉过河去,被浊漳河隔断了的部队,都能攀着绳子过河,到达北岸,登上巍巍太行,完成了战略转移任务。他这一点,不比你高明?实际上,人民群众,作为一个整体,他是力量的海洋,智慧的海洋,每天都汹涌澎湃,自强不息。如果你善于向海洋学习,你的知识,你的力量,不也象海洋一样广阔了吗?实际上,我在(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发现每个战斗连队,都有很多人善于讲故事,善于说快板,善于描述他们的生活,而且非常动人,非常朴素,幽默风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记笔记,都喜欢记对方的原话,越多越好,简直成了一本卖豆腐的流水账。尽管材料杂七杂八,鸡零狗碎,但是整个翻开,就象部队生活的一面镜子,能理出好多头绪来。世界是复杂的,世界上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多种多样的。你要新闻做到完全真实,你首先就要学习群众表现生活的本事,因为群众天天做着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要说出前人没有讲过的话;离开这些话,你还真难把事情讲清楚呢。其实不只是一个新闻记者,就是一个作家,练好语言的基本功,也是很必要的。那时候我们好讲高尔基、加里宁论通讯文学,在通讯上又加上文学两个字,而且号召文学初学青年,要学写新闻通讯,要多写新闻通讯,写不出,也要硬写,一定要做到:看到的东西,都能写出来。据说,大作家莫泊桑向福楼拜求教,带去了自己好多精彩之作,让他指点。福楼拜却不看,一定要他把每天看到的日常东西,准确地描述出来。用最简练的笔法,写出最生动的形象,这样练下去,才能练好写作技巧。文学家都那么严格要求,新闻记者怎么能够不磨练呢?必须知道,一个作家,他可以只写他认为好写的东西,认为有意义的东西,认为可以表达天赋的东西,爱写不写,都有他的自由。新闻记者就不同,凡是新闻,你就有责任非写不可。而且写得完全真实,符合事实本身。不苦练基本功怎么行?写作基本功,也可以说就是语言基本功。你的采访笔记,你的日记,你的札记,要随手记下你采访对象的语言,不是用你自己的语言转述,而是按照他本来的样子记下。也不是每一个字都要记,有的是粗俗的,文法不通的,意思含混的,只有少数人懂得的,象这样的语言,当然就用不着去记。但是其中也包含大量精彩语言,表现力强,鲜明生动,说来上口,听来入耳,这就是群众口语当中的精华,要善于选择,加以剪裁,去粗取精,整理提炼,就会成为我们现代汉语中的宝贵财产。现代汉语这几十年来,听不懂的书面语,越来越少,群众口语,越来越多的成了书面语言。在几十年的人民大革命中,我们中国的群众口语,和书面语言,越来越趋于一致。不仅见诸演说、报刊,而且见诸文学名著,这是个伟大的发展。离开大革命还真是不可多见的。试看赵树理,及其代表的一批解放区作家,他们的口语和书面语言,结合得多好(农民口语和书面语言大量结合。真是很了不起的)。今天我们讲话,感到运用自如,语汇很多,现代汉语,不愧为现代世界上极丰富的,表现力极强,极优美的,拥有人口最多的语言。这是近几十年来人民大革命中磨练出来的。这是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以来,在语言方面的积极发展,要发扬光大。今天的语言,又向前发展了一步。好多生动活泼的语言,在好多高水平的作品里边,都出现了。当然也还另有一种现象,有的作品的语言,工人不爱看,农民不爱看,知识分子不爱看,企业家、事业家们也不爱看。这种苍白无力的语言,随心所欲编造出来的语言,应该说是民族语言的一种倒退。应该多多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加以改变。
我学习群众语言,有一个感觉,就是他们很了不起,仗是他们打的,他们讲打仗,也是战场的节奏,干净利落,非常生动。我一到部队,就象看到了一个新世界,正在从根据地的地平线冒出来。我是把根据地发生的事物和人们所讲的语言,当作一种新人,一个新的世界,来记录的。什么都可以丢掉,就是笔记本不能丢。可是到了1943年,斗争环境实在太艰苦,我把笔记本、日记本、文稿、手印木刻等等宝贵资料,用一个公文皮包装起来,塞得满满的,背着它行军,实在是一个太重的负担。有位白苏同志,他是我们报社很好的通讯员,在后勤部工作,他热情地对我说,“把你这包材料,交给我保存吧,我们后勤部搞了几百个岩洞仓库,非常保险,不怕潮湿。我把你的材料,放在最保险的一个犄角上面,抗战胜利了,再给你拿出来。”我当然挺高兴,就用布包好,缝好,写上“《新华日报》(华北版)特派记者华山材料。”非常放心。谁知1943年的5月大“扫荡”,白苏同志光荣牺牲了,这个文件包再也没法找到。那么大的仓库,找那么小的一个包包,怎么找?几十年过去了,我还不死心,如果哪位同志发现了,还给我,我是多么地感激呀。不过,我还是有收获的。这五年我养成了随手记笔记的习惯。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