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元探兄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刘贵元探兄
牛子孺
五连上士刘贵元，是林县长寿村人，四月五日我军再度解放平汉铁路安阳——新乡段的宜沟车站，他忽然记起自己有一个拜把兄弟是宜沟东北三里的小青山村人，第二天就到连部请了假，去看望他这个换帖的兄弟。
原来林县是著名出产柿饼的地方，每当秋深，红柿叶就盖满了山林和田野。每年冬天，山西河北，不少的客人来林县收买柿饼。小青山村的张成元，就是这样的一个客人。他家六口人，只有六亩薄地。靠种地，张成元全家就得饿死，全凭两只脚，东跑西跑，做点小买卖养活全家。张成元打二十岁上起，十多年来，年年冬天跑林县收买柿饼，是刘贵元家的好主顾，常常落脚在他家。这样刘贵元和张成元就成了好朋友，换了帖，拜了兄弟。
却说这天刘贵元向小青山走去，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眼看着绿油油的麦苗，连声说道：“好地！好地！一脚踩得出油的好地！”不禁记起前些年张成元每到他家，都要对他说：“到俺家去串串吧！你这山角落里，地里长石头，能打几颗粮食？”
三里地，说到就到，一脚踏进张成元家的院子，看见成元满头大汗，正在劈从车站扛来的枕木，贵元把成元端详了一下，不觉失声道：“这样瘦！你害啥病？”
成元一把拉住了贵元，还没有说话就掉了泪。半天才说：“别提啦！吃没有吃，喝没有喝。马不吃料不长膘，人不吃粮食还能壮？”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立过春，你嫂就带着三个孩子到地里挖野菜，一天两顿稀米汤，数一数，米没有菜多。”又指着地下的枕木说：“不是你们来，还不知道要跑到那去拾柴火呢！”
还没走进房门，成元就喊着：“咱兄弟来了！”
春天来了，成元老婆正在拆棉花，补单衣，听见喊声迎了出来，端了一条长板凳让成元坐下，笑着说：“盼望你们八路军来，你们可算来了，千万不能再走啦！”本来是笑着的，说到这里眼里含着泪，她转过去半个脸，继续说道：“这也捐，那也捐，这只脚刚出门，那只脚又进了门，又要钱，又要粮，一年捐饷不知要派多少。你们不来，咱也活不下去了。”她举起袖子背过脸擦了擦眼泪，又转过脸说：“你还没吃饭吧？俺还喂着一只鸡，下了十几个蛋，给你煮碗鸡子儿吃吧！”也不顾贵元的拦阻，她抱着成元刚才劈下的枕木烧火去了。
坐在一条板凳上，刘贵元是红光满面，灰军衣裹着结实的身体。张成元原本也是好受家，强壮的庄稼汉。自蒋家军一九四五年十月强占了八路军从日伪统治下解放的汤阴城，民族英雄岳飞的故乡的人民，又重新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蒋政府一年多的吸血统治，张成元瘦成个皮包骨头了。
张成元诉说着所受的委曲，眼泪一直没有停，说了哭，哭了说：“年跟前俺去你家推柿饼，心说也看看你，谁知道人家说咱是暗八路，是八路军的探子。人家说：“不是暗八路，你去八路地方干啥？”把俺打了一顿，把俺腰里买柿饼的钱也搜走啦！还是俺村的人把俺抬了回来……”
刘贵元难受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安慰成元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们不走啦！黄河水有流到头的时候，你的苦到头啦！”贵元还想跟成元谈八路军的政策，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解放了！”
成元不懂什么是“解放”，心里有数，他明白：“不是八路军来，咱也活不成。”他站起来从墙上撕下一张“派款单”，递给贵元，说：“你们来了救了咱！前两天又派下款来了，俺村四十来户派了八千斤麦子，俺家就派了八十斤麦子。老天爷！正愁没法呢！粮食早被人家刮净了，这是第四次了，别说八十斤，十斤也没有法子想。捐饷重，卖地也没人要。再说卖了地买进来可又难了。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为难的时候，你们打开了宜沟车站救活了咱。”他捉住刘贵元的手，带着询问的神情说：“还走吧？——死活也不能走啦！你们在着，俺能活；你们一走，俺只有死路一条。”
刘贵元拍着成元肩膀说：“我们不走了！——就是走了，也会再来的！”他想转换一下话题，就问成元：“三个孩子都那里去了？”
“他娘叫他们挖野菜去了。”
成元老婆端着两碗鸡蛋进来了，把一碗鸡蛋多的给了贵元，把一碗只有二个鸡蛋的端给了成元。她转过身来对贵元说：“麦子都完了粮，不是这也给你做点面饭吃。”她又隔墙把成元婶叫了过来，成元婶早就守了寡，一个孤老婆，全靠成元照顾。
成元婶一进来，就对站起来的贵元说：“坐吧，坐吧，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把我送到你家去住住吧！”
贵元喝了最后一口汤，把碗往桌上一推，成元老婆把碗接了过去。贵元拭了拭嘴，对成元婶说：“婶，我有任务，不能送你去。到林县的路已经打开了，叫俺哥送你去吧。”他把屋子里环看了一遍，又说：“要是从家里来，没有三斗细，能没有两斗粗，也多少带点东西给你们。”他惋惜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我走了。”
成元把贵元一直送到村外边，又含着泪说：
“不管走到那，也要打封信给我，接到你的信，我……”他没有说下去，也许是因为难过说不下去，也许是不知说什么好。又跟在贵元后边走了几步，才又说：
“俩堂兄弟都被抓去当兵了，人家又来“征”我，我也不敢给家里说。不是你们来了，人家也把我要走了。你们不能走，要走，我就跟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