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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平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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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5-29
第8版()
专栏:春潮曲

十里平流
朱碧森
推开两扇绿窗,梦境里未褪尽的绿意又染上了窗外的景色:连绵起伏的峰峦翠屏,依恋着几百米宽的江流,碧波缓缓,水声潺潺,小舟悠悠地顺流而下……笼罩这一切的天空,也是那样的悄无声息,湛蓝明净,连阳光也泛着微微青色。
我真舍不得离开这青山秀水,想到北国的灰蒙蒙、都市的喧闹,想到刚过大年初一,就又要打点行装匆匆启程,未免怅然。
心中似乎还有点什么记挂着。哦,对了,那位刚当了县计委主任的老同学跟我说好,县领导约我今天去谈谈。谈谈对于我已变得陌生了的家乡。
家乡哟,我又能对你说什么呢?面前的江流象朝我飘来,我的思绪也朝水面飘去……宋朝李纲被贬居此,曾在这溪中泛舟叹道:“平溪绿净见游鱼,十里无声若画图,但道曾经太史爱,不须污染自为愚。”并为这美景取名曰“十里平流”。也许他在宦海沉浮中厌倦了,才喜爱上这位于武夷山脉与戴云山脉交接处的僻静的小县城,喜爱上这波平浪柔的溪流。从上游急驰而来的江水突然在这里变得坦阔而平缓,淤积成沿岸大片大片的沙洲,于是有了沙县这样一个名称。也许,太史公更爱的是山民的淳朴,含蓄谦让的性情确如十里平流,很难激起欲念的轩然大波。有一个传说,流传得很久远了,当初建县时,县民代表向神明祈愿说:让别人拿一点去,而不必从别人那里取回什么。世世代代的山民们大都依照着这信条生活,除了一些恶棍,老实巴交的农民不用说了,即使想挣点钱的小商人们,也多是卖豆腐、油条,贩烟草、木材,造土纸、神烛……难得出几个暴发户。时代变了,这观念似乎没多大改变。早些年,争的是粮食放卫星;前些年,目标是农业先进县;这些年,主要精力仍不能不放在农田上。处于同一条溪流两头的三明、南平已成了工业城市,而家乡依然以“十里平流”为骄傲……如果上天仍有神明在,真应该再选一个县民代表去许一个新愿。大胆地向大山外伸出手去,当然不是去巧取豪夺,而是在把山货送出去的同时,把新技术、新设备引回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吃了点饭,我的那位同学来了。
“你何必来呢,我自己会去的。”我的话与其说责怪,不如说为同情而发。他家离县城较远,爱人又不在本县,少有机会回家团圆。
“你难得来,这几天都没空陪你,很抱歉的。”
在县政府办公室,听到的又是一句道歉话,“今年春节没准备别的接待客人,只好喝一杯清茶了!”说这话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是我认识的。我读书期间回家到乡下度暑假时,常见他与我的那位同学在一起商讨工作,或下田间检查生产。如今当上副县长了,胖了点,还是更有生气了呢?似乎都有点。
他原来是农业技术员,谈话便从地理条件起了头……肥沃的土地,富足的资源,培养了自给自足的优越感,也滋生了不思进取的惰性……他不摆政绩,却先入手分析弊病。看来,他,不仅是他,也早对“十里平流”不满了。早几天,我参加一个会,就听一位县的主要领导说,要改变农字当头的旧套套,按贸—工—农的新顺序来发展生产。这无疑是代表了大多数县民的意愿的。可是,能办到吗?
“县里有什么设想呢?”此时,我的脑中依然是一条平流在缓慢流淌,难以相信有改观的大波澜。
“我们初步考虑……”他说得很快,又显得很稳,自信变为笑容漾在脸上,更从眼中闪出光来,“山区多的是资源,比如木材、水果,过去大多卖原料或半成品,现在要搞工业,就可以从林产品、农产品的加工起步。”
他娓娓叙述着现实和规划。满山林木呢?遍地稻菽呢?飘香的果园呢?泛绿的茶山呢?……一幅幅常常呈现在我记忆中的山水画,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翻了过去,工厂、楼房、机器……有着现代气味和粗犷线条的速写隐隐出现了。整列整列火车运载原木而去,或一排排木筏顺江而下的镜头,仍不会消失;但新建的林产品加工厂用木屑加工活性碳、加工胶合板……则也已经不是一纸空谈。去年,县供销社从外地引进一套设备,试产了几吨桔子水,是真正用蜜桔制的,听了让人垂涎,可惜浓度大了点,稀释技术过关后,真可以与只有桔子味的饮料竞争一番。纺织厂、水泥厂……一串新工厂的名称令我惊讶。去年底家乡有一个盛会,上百位八方游子聚集沙溪河畔,出谋划策,许多没想过的也成了议论的热门……
山里人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远隔重洋的人们似乎也注意到这淹没在山峰绿涛中的小地方。近一二年,不时有外商和港澳同胞前来,探讨合营开发资源。这里的玉露酒、清水笋等是别有风味的,有的已经或正想打入国际市场。制造快餐木筷、卫生纸巾、板式家具等等以木材为原料的加工厂,在这里办是合适不过了。那一纸纸合同,有希望变为钢筋水泥的建筑耸立起来……
他的介绍热情且有魄力,我感受到了十里平流蕴含的力量。这里的铁路线一头连着福州,一头连着厦门,两个向太平洋敞开的窗口灌进的风会带动起巨浪。我记起前几天到三明,拜访了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周厚稳同志,他才四十多岁,从事基层的经济工作二十多年,这几年从公社书记到县委书记,又到市领导岗位,思想适应着迅速变化的经济形势前进。他想让市辖的十几个县、区有一个大的变化,现在仅有十四万人口的三明市区,要逐步吸引五万到十万农民来搞贸易,办工厂。整条沙溪河汹涌澎湃起来时,“十里平流”还能存在吗?
正谈着林产品加工的事,有人来汇报工作。我只好告辞,虽然我很想多听听,让令人鼓舞的消息充满心中,使旅途轻松愉快些。于是,我对早晨的胡思乱想有点不满了,我觉得我小看了家乡的人民。神明不在天上,就在人们之中啊!
回到北京不久,接到来信说,到沙溪口的河道已经疏通,试航的货轮满载货物,直奔海岸边的城市。我突然又担心,那清澈的溪水会浑浊起来么?那明净的天空会被烟雾染得灰蒙蒙么?我仍怀念“十里平流”,我在那温柔明净的水中泡过童年;但我更希望有奔腾不息的浪涛推着家乡的轮船驶向山外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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