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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齐寿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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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7-16
第8版()
专栏:

鲁迅和齐寿山
齐香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庭里,父亲(齐如山),伯父(齐竺山)和叔叔(齐寿山)兄弟三人,没有分家,一起住在东单西裱褙胡同。虽然每天可以见到叔叔,可那时我还是孩子,父亲和叔叔的朋友来访,孩子们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谈话;而且1933年到1947年,我在法国,回国后,在天津南开大学教书,和家中老人相处时间就不多了。
叔叔齐寿山的中国古典文学和德语修养都相当好,但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著书写作,也不和人通信,有时离家数载,也不写信。
有一天,叔叔问我:“你三姐真能翻译莫泊桑的作品吗?”——“我看不行,您怎么知道她能翻译莫泊桑的作品呢?”——“是周豫才先生(鲁迅)告诉我的,他看到《孔德校刊》上有你三姐翻译的莫泊桑的短篇小说,还说这么年轻,已能作翻译,很好。”鲁迅先生对少年幼稚的作品,认真地读,这么关心,我现在想起来还很感动。当时的《孔德校刊》只是孔德学校(包括小学和中学)学生们的作业,校刊把学生优秀的作文或作业选登在刊物上,对学生学习是一种鼓励。
一次,叔叔问我:“你知道淦女士这个人吗?”——“知道,是位女作家。”他说:“她发表了一篇抗婚的文章(即《卷葹》),作者是个女子,很有勇气。”那时我喜欢读新小说,这本小说也读过。听叔叔这么说,心里纳闷:“他一向不赞成自由恋爱,思想相当封建,怎么欣赏起这篇小说来?”他接着说:“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勇气,了不起。是周先生告诉我的。”从这句话,可以看出鲁迅对青年争取婚姻自由的支持。叔叔并没读过这篇小说,那时他也不知道鲁迅在青年中的地位,但他对鲁迅的渊博学识,高尚品格,是十分钦佩敬爱的。彼此信任,无话不谈。只要鲁迅所说,他都赞成。他们在当时教育部同事,和许寿裳先生三人是好朋友,鲁迅被教育部无理解职时,他们二人亦自动辞职,对教育部表示抗议,对鲁迅表示声援。
1926年暑假,叔叔协助鲁迅翻译小说《小约翰》,他们二位天天下午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工作。叔叔常带我们四五个孩子一起去,他们工作时,我们就在公园玩。太阳落山,鲁迅先生先回家,叔叔给我们每人叫一碗鸡汤面,这在家里是从来吃不到的。吃完,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叔叔步行回家了。
鲁迅有时到家里找叔叔,叔叔总是热情地欢迎。他们一谈就是半天。每次走后,满屋烟雾弥漫,他们两位一下午可以吸几十支卷烟。他们谈话大约涉及面很广,例如连我们姐妹们的名字都谈。我的祖父是进士出身,精通小学,对天文学特殊爱好,思想开明,为人正直。当时李洪藻是太子太傅(同治作太子时的师傅,高阳人),他选中我祖父做他两个儿子的老师,其中一个便是李石曾。记得看到蔡元培的一段日记,谈到他与叔叔同船赴德学习,提到了齐寿山是齐楔亭的儿子。我们的名字是祖父起的:三姐名长,四姐名美,五姐名可,六姐名艺,我大排行第七,名香。我出生不久,祖父病故。八妹名景,九妹名伦,是祖父的一位同年起的。十妹出生后,舅舅说:“这么多女孩子,就叫缀吧!”以后几个妹妹的命名更随便了。如一位堂妹出生后,伯母说她八字缺火,舅舅给起名叫炎。有一次,叔叔对我说:“我把你们的名字都跟周豫才先生谈了,他认为你和姐姐们的名字都很典雅,你以后妹妹们的名字就不行了。你看,周先生能看出你祖父起的名字好。”多年来我常想这个问题,为什么“香”字和排行第七配合就比“景”与“伦”典雅?鲁迅先生怎能看出我祖父的学问?我没有读古书,所以不知出典,恐怕今生也搞不清楚了。
那几年,每逢暑假,叔叔每天下午教我们七八个上中学的孩子读古文,如:《论语》、《孟子》、《左传》、《诗经》等,分大小两个班,我属于小班。下午上课:背书,回讲,上新课;上午自己准备,朗读。虽是假期,比上学还紧张。几十年过去了,出国十余年,回国教书整天和外文打交道,把过去背的滚瓜烂熟的古文已经忘光了。不过象“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过则勿惮改”等等这样的道理对我一生思想影响很深。有时想起《左传》上“……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觉得前五个字用得实在活灵活现,若译成白话,加上一倍的字,恐怕也难得出同样效果。当时暑假生活如此紧张,深以为苦;一天下午,来了两个同学,我们很高兴,跑去求叔叔:“今天下午放假吧,两个同学老远的来了,不好意思叫人家走。”叔叔说:“哪能随便放假,同学来了怕什么,叫她们坐在旁边听。”同学们只好老老实实地旁听。叔叔讲解很认真,一次讲《诗经》,遇到一句,他说:“这句我讲不好,明天我看见周先生问问他。”第二天他回家对我们说:“我问过周先生了,他说你家的孩子们不是都在孔德上学吗?沈尹默在那里讲《诗经》,他是专家,应当听听他的意见。”当时我就想,鲁迅先生很尊重朋友的特长。孔德学校当时师资力量相当雄厚,记得有一年,教我们语文的同时就有三位老师:沈尹默教《诗经》,钱玄同教中国文字学,周作人教散文。
叔叔反对我们看《红楼梦》,他想不到,我们七八个孩子,都十来岁,谁都读过这部小说,我本人就读过十几次,从前还能成段地背诵。一次,堂妹看到林黛玉死时,哭得泪人一般。正巧叔叔来到屋里,她赶紧把书藏起来。看到这情形,叔叔怀疑她受了继母的气(那时叔叔续弦不久),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敢明说。叔叔又问婶母对孩子们可好,我赶紧说好(的确很好),借口堂妹身体不适,搪塞过去。很久以后,叔叔问我:“你同情林黛玉还是薛宝钗?”我很奇怪他会提出这个问题,可见他早知道我们在偷看《红楼梦》。我说:“当然是林黛玉。”他说:“其实,在薛宝钗和林黛玉眼中,宝玉是个宝物,当然各人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他,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又加上一句:“我是听的豫才先生的意见。”
叔叔知道我们崇拜鲁迅,说:“等周先生来时,我叫你们来见见他。”果然,一天鲁迅先生到家来,叔叔把我们叫到房里,介绍说:“这是周先生。”我们靠窗子整整站了一排。鲁迅先生问我们可读过他写的书,能懂吗,等等。叔叔看我们很拘谨,就说:“你们出去玩吧!”
叔叔为人慷慨热情,有时亲友到德国医院看病,求他做翻译,他都认真地完成任务。只是思想相当封建,后来受到国民党的歪曲宣传,害怕共产党,终于在解放前夕投奔早去台湾工作的堂兄(他的儿子)家去了。在那里闲居,直到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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