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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灭不了的信仰——看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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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7-29
第7版()
专栏:

泯灭不了的信仰
——看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
端木蕻良
长篇小说《四世同堂》是老舍代表作之一,他历时五年,才完成了这“从事抗战文艺的一个较大的纪念品”。这是一部充满爱国主义热力的作品,现在由北京电视制片厂改编为电视连续剧,用它来作为反法西斯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四世同堂》的故事,发生在“小羊圈”。这条胡同很象一个葫芦。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老舍手中握着的是一管彩笔,同时,也是一把解剖刀,解剖了北平(即北京,下同)整个社会,触及到十七八个家庭和一百多个人物,从教授到看坟人,从巡警到汉奸……包括了各色人等。
在这小羊圈(也是葫芦)里,祁老人凭着一生奔波,挣得一座“口袋”房产,把它变成一座足以传业的堡垒。祁老人就在这里生儿育女,栽花种草,完成他四世同堂的美梦。因家道兴隆而离开的,他不去巴结;因家衰落而住不下去的,他也无法救济;他只知道在这里不动,这就是他的祁家的家道。
祁家直数是四世,横数和钱、冠两家比邻成三。小羊圈就成为他们的露天舞台,在这里演出了以抗战为背景的一幕时代剧。
祁老人有他的北平的信仰,也就是说,他有一颗中国人的心,他的心是属于中国的,任何外来的力量,也休想泯灭了它。
钱老先生是诗人,他喜欢和古人打交道,不善和街坊来往。现在国难当头,他才第一次登祁家的门坎,找瑞宣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怕穷,不怕苦,我只怕丢了北平城!一朵花,长在树上,才有它的美丽;拿到人的手里就算完了。北平城也是这样,它顶美,可是若是被敌人占据了,它便是被折下来的花了!”“假若北平是树,我便是花,尽管是一朵闲花,北平若不幸丢失了,我想我就不必活下去!”这就是钱默吟的思想,花生在树,人生在祖国!北平是他的,任谁也抢不了去!
两位老人文化教养不同,生活经历不同,但心中却彼此默契,这默契就是一致的“北平的信仰”。
就在钱默吟破例拜访祁家这个节骨眼上,冠晓荷出现了。老舍用“一手轻轻提了二番时兴的团龙蓝纱大衫的底襟一下”,只这么一下,就把冠晓荷的嘴脸,连同满肚子的狗“下水”都给抖搂出来了。老舍又用“满脸上跑眉毛”一句话,把尤桐芳和两位女儿的神情,连同他们酥骨鸡似的骨头都给抖搂出来了。老舍刻画人物,可谓入木三分,其他人物,也莫不如此。
把小说改编为电影、电视,不及原作的要算大多数,但《四世同堂》却可以说是成功的,连续剧把《四世同堂》形象化、立体化了。它给人们的感受是直接的,但又能唤起想象力,这就是成功的所在。
我很佩服导演林汝为的眼力,她选中的一堂角色,和小说中的人物非常恰当。由李维康来扮演韵梅,马上就遇到一个突出的困难。她是京剧演员,这个印象早已深入人心。想甩开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使观众认定她是祁家长孙媳妇,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她做到了。这就靠她认真琢磨北京旧时家庭生活,然后加以艺术再现。
在“中旅”时期就开始话剧生涯的邵华,原本是南方人,他把握住这“小羊圈”的老人特征:帽子带得端正,目光从不斜视,两手总想要干着什么。邵华不用夸张的手势,全凭一些习惯的日常动作来和观众交流。在他表现祁老人得知天佑冤死时,有意识地压缩了台词,把用手捶打炕沿的动作重复多次,使表现内心的极度哀痛,达到最佳效果。
关于钱墨吟这个人物,如果我们把他和吴承仕等一些可敬的老人联系在一起,那就会对他得到更多的理解。吴承仕是章太炎的弟子,在北平当教授,去编过“曷旦”,终于成了共产党员。杜澎对于钱默吟桀骜不驯的性格,也还表演得合分寸。
正是由于祁老太爷、钱墨吟、瑞宣、瑞全、小崔、程长顺,这些人物表演得有斤两,使戏撑得起来。所以,尽管大赤包、冠晓荷、蓝东阳这些群魔乱舞,也没有出现夺戏的局面(当然,这几位演员的表演也是成功的)。因为导演紧紧把握住了北平人民在成长,也就是中国人民在成长这个核心思想,反衬出这群东西越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就越显得他们接近末日。导演和演员们,都能体会到作者的意思,汉奸坏蛋自食其果。不过,不是传统式的因果报应,而是新生力量和腐朽力量对比的必然。虽然作者也用了“报应”字样,那是运用民间口头语,而不是作者的思想实质。
更重要的一点是,一般的电视连续剧多是以悲、欢、离、合的情节戏取胜,而这部连续剧,则是按照情节发展,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的变化来。以韵梅这个典型的长孙媳妇为例,在祁老人开始问她存粮多少时,她故意说得满了些,她成竹在胸,自认为可以对付得过去。在饥饿真正降临时,她想和刘嫂上张家口去,能为全家跑出一点小米回来。在领共和面时,她誓必领到,结果领了一皮鞭。当她在街上发现三弟瑞全回到北平时,她兴奋得几乎关不住这个秘密。夜里,她睡不着觉,问丈夫瑞宣:“大海比三海大多少呀?”因为她没见过大海,现在已向往着海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北平人,思想已经飞出北平这个闷葫芦了。小羊圈有的是羊,大海有的是蛟龙,这两者之间已经不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瑞全带着使命回到北平,和钱墨吟接了头。在一段谈话中,极其自然地透露出来他和钱墨吟、瑞宣趋向成熟的过程。
钱墨吟微笑了一下:“我?我……战争一开始,我忽然受了毒刑,忽然的家破人亡,我变成疯狂,只有杀害破坏,足以使我泄恨,我忘记了我平日的理想和诗歌,而去和野兽们拚命,我视死如归,只求快快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现在,说句也许叫你笑我的话,我似乎成熟了……我说我又找到了自己。以前,我爱和平,现在还是那样,不同的是,战前,我以苟安懒散为和平,现在呢,我是用沉毅坚决勇敢去获得和平!”
瑞全从地下的草铺上回身坐起来:“我见过了黄河的野浪,扬子江的风帆,三峡的惊涛,见过乱山中连茶叶都没见过的三家村,更见过黄土高原的风雨春秋,……可是,最觉得重要的是“……我见过旧的中国怎么样在消止,而新的中国……”
钱墨吟也坐起来:“瑞宣和我说,旧的历史,带着它的诗、画,与君子小人,必须死!新的历史必须由血产生出来!”
画面运用火光颤抖的小油灯,运用透出晨曦的破窗户,把这种激动人心的情感,烘染得更加强烈,也更真实感人……
至于冠晓荷和大赤包一伙人,想为人间制造地狱的人,他们注定要和地狱同在。这些人就是损人利己者的化身,他们心里只有私欲,没有国家。他们把自己的儿女,也可以作为筹码,在争权夺利的轮盘赌中,输得精光。赌徒们从来不肯认输,这是他们的第二天性。
老舍对北平的生活方式,是批判的:“那晴美的天光,琉璃瓦的宫殿,美好的饮食,和许多别的小小的方便和享受,都是毒物。他们使人舒服,消沉,苟安,懒惰。”老舍笔下的瑞全最先认识到这一点,他“宁可到泥塘和血狱里去滚,也不愿回到那文化过熟的故乡。”他离开它多年,他接受了新文化,他要回去“给北平消毒”。
瑞全回到北平来工作,他的感受,也就是作者的感受。“一看到天安门雄伟的门楼,两旁的朱壁,与前面玉石栏杆和华表,瑞全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伟大的建筑是历史、地理、社会、与艺术综合起来的纪念碑。它没声音,没有文字,而使人受感动,感动得要落泪。况且,这历史,这地理,这社会和艺术,是属于天安门,也属于他的。他似乎看见自己的胞衣就在那城楼下埋着呢。这是历史地理等等的综合的建筑,也是他的母亲,活了几百年,而且永远不会死的母亲。”现在,那“琉璃瓦的光闪,与玉石的洁白,象一点无声的音乐荡漾到他的心里,使他与那伟大的建筑合成一体。”
北平是一座不朽的城,北平人的信仰是永久的信仰。因为北平是属于人民的,人民不会失去她,她也绝不会失去人民,天安门两阙象母鸡的两翼向外铺开,她象卫护鸡雏似的卫护着人民!北平是属于祁老人、钱墨吟、韵梅、瑞全、小崔、四爷这些人的。老舍的爱是倾注在他们身上的。至于冠晓荷、蓝东阳、大赤包这伙人,不能算是北平人,也不能算是中国人。
老舍还着意安排了日本老太太这个人物,可见老舍的思想是明确的,要把迷信“武运长久”的黩武主义者和日本人民区别开来。
在法西斯灭亡的时节,命名为程凯的小生命呱呱落地了。全世界的炮火声并没能压下去他的啼哭,这委屈的、尖锐的、脆弱而伟大的啼声,使小羊圈的人们都感到兴奋,倒好象他们都在黑暗中看见了什么光明与希望。
这就是老舍的光明和希望所在。祁老人的传统的“四世同堂”美梦破灭了,天佑想守成,结果连自己的性命也没有守住。瑞宣想尽孝,继续香烟,结果连小妞妞也未能保住。瑞丰妄想安富尊荣,最后成为汉奸的“挂落”。只有瑞全冲出了小羊圈,打破了闷葫芦,把自己交给了祖国。和平要压倒黩武者才能取得,繁荣要赶走侵略者才能取得,所以连续剧在全剧结束时,出现了男声旁白:“玫瑰的智慧不仅在于它有香有色,而也在于它有刺,刺与美的结合才会使玫瑰安全,久远,繁荣。”但是,临结尾的几集的一些情节处理,较之老舍的原著有点儿出格,未免遗憾。
《四世同堂》在1979年得以重新出版,现在又被精心改编为电视剧,这确实是新时期文艺界一件盛事。《四世同堂》以沦陷后的北平为背景,反映这种生活的作品原本不多,而老舍以京味的语言,以及他所熟知的各类型的人物,写出了北平的信仰,表现了中国人是一体的,他们的信仰就是:祖国是有希望的,祖国的前途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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