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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大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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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8-12
第8版()
专栏:

心中的大佛
李一安
南出成都,颠簸行车五小时,来到了渴慕已久的乐山。
放眼望去,山水朦胧间,一尊端坐的石佛依稀可见。这便是名闻遐迩的乐山大佛。
渡河,上岸,登山。一米多宽的便道倚山傍水而上,行约十数分钟,猛抬头,但见“凌云禅寺”的匾额赫然高挂,威严地俯瞰着下界,迎面瀑布般洒下二三十级石阶,更洒下一种肃穆感。心境,不由自主地庄重清静了几分。
大佛右侧,一条崎岖小道直通佛象底座。转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大佛又以半身侧面像屹立于眼前。这个角度,照像留影是再好不过的了。难怪摄影服务部门要在这里当关设卡,给人们留下永恒的纪念。
正自惬意,突然,游人们不知怎地纷纷议论起来,还转过身去,对着大佛指指点点,语气中似有一种不满或遗憾。摄影师们也无可奈何地放下了照相机。
我把目光移过去。从大佛顶端的山崖上,顺佛像的右肩缓悠悠放下一个人来,三股青篾绞成的缆绳系在他腰间,上头八个大汉哼着节奏均匀的小号子一点点往下放篾缆。那悬吊在半空中的人,象一片树叶,左右飘动着,他双手紧抓篾缆,双足赤着,趾头死死地抠住每一条细小的缝隙和大佛身上的凿纹;背上,插一柄开山斧、一把新月形的柴刀,十分艰难地下行着。头上,一顶青天;面前,佛身长满青苔,平整滑溜;脚下,是坚实无情的佛座基石。相当于二十多层楼高的距离,万一篾缆磨断或双手乏力,那将……
我不敢想,心揪得紧紧的,和那个人一样,悬在半空。
我旁边,有人捂上了眼睛。
“这是去清除大佛身上的杂草和小树的,一年一度,不然不好看,树儿的根扎深了,还会损害大佛的完美,影响大佛的寿命。”有位摄影师这样解释后,又招呼人们继续照像。“干脆等一下吧。”
半空中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如同看见了他刚毅的面庞,绷紧的肌腱。深秋的劲风袭来,他衣服的下摆飘荡着,象一面色彩壮丽的旗帜。那大佛高大的形象竟然隐去了,只留下一个人的特写,心灵和记忆的快门也随之按下,将这小小的身影摄入了情感和理智的底片上。思路,却又倏忽从现实拉回到历史中,油然想起了建造大佛的发起者海通和尚。当年,贪官污吏垂涎于营造大佛的巨金,百般敲榨,海通不畏权势,凛然不为所动:“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官吏们贪心切切,丧尽天良,竟要海通“尝试将来”。刚强倔毅的海通乃断然“自抉其目,捧盘致之”,使官吏们自惭形秽,不再刁扰,而海通,却没能等到大佛的建成,便溘然长逝。而今,海通和所有大佛的建造者们都早已作古,这凝聚着人的智慧、人的力量、人的意志的宏伟大佛,却悠悠长存。倘海通们地下有知,看到眼前这团人影悬吊在半空中,挥斧头,舞柴刀,修缮保护佛像,使其永不衰败,神韵常驻,他们将会安然含笑于九泉。
摄影师们又在招呼顾客了,人们仍然迟迟不去。我心中不觉怦然而动,独自走上前去,递过手中的票,象发布宣言一样地说:“请你一定给我把那个人影摄入画面。”语气是低沉有力的,引来了人们的注视。我坦然地立在那里,听凭摄影师调摆角度和位置。
终于,我之后,人们纷纷动了。
拍完照,我不再留连,急急地沿来路攀了上去,到那根篾缆前很沉静地停了下来,默默等着。
他上来,使我吃了一惊,他操一口道地的湖南话,故乡人!
抽一支家乡烟,道一声家乡的问候,我们很快熟了起来。他上月刚过而立之年,原是铁道兵某部的排长,入川施工时,“自由”下了一位乐山姑娘,脱军装后,就地安营扎寨,没再回老家。清除大佛身上的杂物,这活儿有生命危险,往常要用大价钱方有勇夫应征。“你这一次抓好多票子?”我问。他宽厚地笑笑,说是尽义务,顺便也试试身手,莫把老行当丢了。当年,常与悬崖白云为伴,眼下这活,不过小菜一碟。悬吊在半空作业,倒有一股充实感、亲切感,如同回到了当年的部队生涯。“你就不计一点报酬吗?”我又问。他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一口烟,缓缓地说,大佛竣工时,原是建了一座跨度约六十米的七层重檐像阁,佛身也涂饰着朱红,可惜元朝末年毁了,以后大佛便遭风雨的侵袭。大佛靠人建,大佛也靠人修,没了人,便没了大佛的体面、光彩,引外宾笑,招国人骂。取掉领章帽徽的军人也是军人,为这要钱,他伸不出手。我听着,一团温热哽在喉头,什么褒奖的词儿也讲不出口……
日近黄昏,飘飘洒洒下起了细雨。
他走了,我也走了。
大佛立于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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