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阅读
  • 0回复

半岛酒店小记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10-29
第8版()
专栏:

半岛酒店小记
陈伯吹
正在七楼房间里翻阅多种港报,电话机响起了铃声,听筒里是位女性的声音。我立即忆起了在飞向广州,搭广九路进入香港之前,松乔已函告其叔父,并为我们谋面作了介绍。此刻我轻声地问:“您是谁?朱卓贤先生吗?”回答说:“不,我叫朱婉君。我和我的父亲已在楼下客厅里等待您了。”
“呀,是海外未见面的客人,多热忱,我可失礼、失迎了!”当即搭电梯下楼,迎上前来的是一位端庄而秀丽的女士:“是陈先生吗?”好眼力,似乎很相识的样子,她一回首,招呼着她爸,导引我们坐上汽车。
汽车轻快地直驶半岛酒店。虽然来港已六天,因不谙方言粤语,除开会、参观、访问等集体行动外,从未单独出门,既没到过这地方,也没听说这酒店。为什么要以“半岛”命名呢?是纪念1808—1814年在伊比利亚上的“半岛战争”?还是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中在加利波利上的“半岛战争”?这儿都没有这段历史。这儿是中国的香港!那么,这个“潘尼苏拉(Peninsula)”的译名,肯定是指着九龙半岛了?但也可能有“雄踞半岛”的涵意?难道说已成历史陈迹的“国旗无日落”的大英帝国还想显示出它雄风犹在吗?……
一系列的疑问,正在思索间,汽车戛然停住。推开车门,顿然直觉到这酒店的建筑不只是“气宇轩昂”的气派大,也还建筑得富丽堂皇。大门前明镜似的一泓池水,喷着几支水柱,原来是一个设计幽雅别致的喷水池。拾级登上平展展铺砌着大理石的台阶,两旁对称地蹲着两头石狮,正面镂刻着长条并行线的四支挺拔的门柱,它们坚实而有力地分隔着三个宽阔的进出口。通过轩敞的川堂,然后登楼步入餐厅,靠着明净的大玻璃窗旁就坐。
长方形的餐桌,披上雪白绣花的罩单,照例地放着插花的瓶,盛糖的罐,料理的碟,斟酒的高脚杯……这些,都一般,唯独一座银色的人像,两臂擎起两支烛筒的烛台,倒是在瓶、罐、杯、碟之间,显示一种“鹤立鸡群”的姿势。这一件不平常的摆设,引人注目。
这时候,暮色苍茫,窗外隆起的圆顶的太空馆,它那巨大的身影,遮不住亮起来的隔海对岸的点点灯光。穿着白制服的侍者,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将印得精美的一份中英文并列的菜单,请主人过目。主人转给我点菜,我对生活中难得一见的生疏的西菜单,未置一词,只对两位主人说:“简单些,不要太破费,我不敢当。”说着,转给了和我并坐的婉君女士。她问我爱吃炸牛排,还是蛋煎鱼?点心、水果要什么?喝什么酒?然后操着流利的英语,在菜单上指指点点的。
旁立的侍者鞠躬似地连连点头,转身快步而去。一会儿,餐桌上有条有理地摆上了刀、叉、盆、盏,亮闪闪地看来都是高级餐具,菜也一道一道地随着上来了。主人劝饮。我喝着桔子水,吃着熏肫肝……餐桌上的白蜡烛已经点燃了,火光摇曳。在不远处,有一支小乐队也奏起来了。四下里金发碧眼儿们的款款笑语声,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地不断交响着。我朦胧地仿佛置身在欧、美某地的某餐馆里,气氛那样不同于祖国大陆上的餐室酒家。尽管主人招待是殷勤的,菜肴是丰盛的,我心头是喜悦感谢的,但在吃蛋煎鱼时,还是思念起广州酒家席上的香酥鸭与炒虾仁来。
坐在我对面的男主人,六十开外年纪,很精神,容颜蔼然,笑而不露,颇有长者之风。身着西装,但很朴素,上装淡咖啡色,下裤浅灰色,正襟危坐,不多言语,虽侨居香港将三十载,可是依然带有浓重的绍兴口音。他现在四个有限公司中担任两个董事长,两个常务理事(其中一个是美国美洲投资公司的),新界厂商会副理事长,是一位富有经营才能的出类拔萃的工商界人士。
言谈间,我惊愕地听到他问起柯灵先生。从他清晰的远期的记忆中,发出十分亲切的口吻,描述了小时候在绍兴朱储的务实小学肄业时,受到了柯灵先生的教诲。他说:“老师原名高秀琳,其时年仅十七八岁,一边认真教课,一边勤奋写作。他是一位好老师:在课内谆谆教导,在课外循循善诱,经常带着一伙学生上他家玩去,亲密如兄弟般,没有严师的冷面孔,所以学校里洋溢着师生温暖的气氛!……”
他忽然面露喜色,以一种欣慰又感慨的语调:“高老师出山了。如今他在新中国成为文艺界一位著名的作家了!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我思念他,却不敢写信惊动他——”语音十分恳切地,“陈先生,您回上海去。见到我老师时,千万为我向他问好。”
我听得很激动,嘴巴上连声“一定!一定!(不久前在上海市第三次文代会上带到了这一真诚的问候)”可心底里暗暗地在称赞:“多好的人,不忘本啊!”
果然,他的话题转到国内大陆上来了,殷切地详细询问了有关经济体制改革,工农业发展情况,对内搞活与对外开放的新形势……一种祖国之思,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我也热情地鼓励他说:“卓贤先生,您在香港工商界中是一位著名的企业家,希望多有机会回大陆探亲,并参观访问。如果您愿意在国内办点企业,或者对文化教育事业出点力,肯定受到祖国同胞的热烈欢迎——我先在这儿欢迎,致敬。”
主人首肯,笑而不露。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宾主融洽的感情,共同的语言,忘却了是在一家头等的外国酒店里晚餐。
婉君一双闪亮智慧的眼睛,觉得是时候了,灵敏地站起身来,为我和她共桌的父亲,熟练而迅速地摄了个合影。看到她敏捷的身手和娴熟的技术,不觉想起了在走出美丽华酒店之前,已经为我们在华丽的大厅里摄了个合影。
也许为夜空中的星海所诱引,透过明净的玻璃长窗,遥望到隔海的香港,千千万万,远远近近,星星般的璀璨的灯,从半山顶上,沿着斜坡逶迤直铺到山麓,至于海岸,满是晶莹的珍珠般的灯。而在这一片珠光宝气之中,还夹杂不规则地缀着的青蓝红紫黄绿花朵般的彩灯,真是五光十色,炫耀着天上人间的神秘又飘飘然的色彩。香港是美丽的,这在目前还是维多利亚海港的夜景。登斯高楼,尽收眼底,禁不住自豪地赞叹着:“它毕竟是中华的海港!明天会更加美丽的!”
白烛燃烧过半,乐队间歇停奏,窗外远处灯光如故,宾主相对,沉浸在静思默想中。婉君乖巧,再次起立,邀伴我们到咖啡座去,意在尽兴。我们到那背靠着砌起花坛(中间种植错落有致的绿色的阔叶芭蕉)的一边,在那弧形的软绵绵的长沙发旁,刚并肩坐上,“咔嚓”一声,又是一帧合影。当步出大门口,婉君抢先跑在前面,迅速转身,对准我们并立着时,作了第四次合影。然后父女俩情意殷殷地直送我回到美丽华酒店的七楼房间里。
时隔六个多月,印象愈久愈新。为什么能这样地记忆长新?新在哪里?还不是乡土情,祖国情,情不能已吧。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