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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护佑——怀念我的父亲傅抱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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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11-04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心灵的护佑
——怀念我的父亲傅抱石
傅益瑶
人怎么能没有父亲?人难道可以没有父亲么?
我父亲傅抱石的纪念馆就要落成了。几天前,就在我为纪念馆的陈列,而四出向他生前故交求借当年所赠的时候,曾这样问过一位年幼丧父的朋友。
她没有回答,只怔怔地望着手中的茶,一杯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我突然感到心上掠过的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冷:哦,我不是也早已没了父亲,我不是也早已失去了那方无所不在的托庇——这是每一个浑沌天地中之女孩视为阳光和水,视为房厦与衣食,视为身与心在无论怎样的遑遑中都能求到安适的所在呀!而我确曾有过父亲!我伏在那瘦削然而坚实温热的肩头十七年;而后,在我还没有弄懂怎么家中突然没了父亲的轻嗽,没了他端着茶杯下楼的脚步,没了他每完成一幅昼思夜想的画之后的快活的大叫——“妈妈,今天什么菜”……就已面临一个比当孤女还要严酷得多的现实——文化革命开始了。
我蝺蝺独行于人世二十年,我曾怀着那样的热切与惊惧向父亲呼喊,求他再来摸摸我的头,求他再唤一声“乖仔”,求他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让我知道,他就在这里或那里,在一个我可以一口气跑得到的地方……然而,迎着我的,只是谜一样的人生的课题,一个比一个严冷,一个比一个繁急。我执拗地,一而再地把眼睛转向父亲。他如星座般地不动声色,只把清澈的光辉洒向你祈祷的心坛。
父亲!父亲!!
我曾有过怯懦,只想躲起来,躲在妈妈、哥哥、还有世叔世伯们背后,求他们看顾怜恤。但想到父亲,想到他在阴冷的冬天,为筹措几文学资,徒步数十里向表叔求告,而得到的只是一顿奚落……
“不许向人借钱!”父亲说,从未有过的严厉,而只是在我领略过饥馁与冷漠之后,才懂得了这高于一切的准则——自立。
我曾退缩。在武藏路,在父亲以他的才气与勤谨为我们中国人挣了面子的艺术圣地。我背负着太多的爱意与期望,觉得每挪一步都是那样吃力。我曾想求世间体谅,想大声说,家由男儿继承、业由丈夫支撑吧!请原谅我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可是想到父亲虽是百般溺爱——我们可以淘气,可以撒娇,甚至可以公开反抗各种熠熠闪光的头衔的桎梏,唯有不可以贪闲、不可以自轻、不可以苟且于以色炫世。父亲的失望令人不忍,今天想起来还有如芒刺在背:那是我们姐妹倾心于电影明星小照、倾心于银枪呢大衣的时候。
我曾经失去自信。在这浩瀚无垠的绘画天地间,多少俊才英杰倾其毕生研摹求索。我如大海中的一滴,就算随着浪涛时起时伏,难道可以改变潮汐?然而父亲人在绘画中、神在绘画外。他熔进山川大泽、熔进山泉雾霭、熔进屈子的九歌、熔进民族的欣喜与苦难。他也是海的一滴,却自信代表了海的全部性格。很长一段时间,妈妈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读者。他耐得住寂寞,坚信好作品要经受得住百年考验——这比人生要长得多。
我也曾虚浮。我的心曾那么容易为世间的旖旎所动:爱华服美食、爱宴乐交游,甚至险些堕进得来太易,从而也许并没什么份量的溢美。只要想到父亲的清廉、淡泊、侠义,想到他终生对艺术怀着孩童般的纯情,就如周身燠燥而终于回到淙淙的泉边。喧啸酬酢不复侵扰,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洗尽心上的粉尘。
不,我有父亲。他的暂别,只为试试女儿的能耐和勇气。就象一个被带到街上看杂耍的小女孩,我紧紧牵住父亲的衣襟,不肯离之须臾。父亲养我到十七岁,又伴我整整二十年,也许延续一生,以自己的操守,担当儿女心灵的护佑。
父亲不曾离我而去。每多一份从画心得,每增一点人生历练,我都觉得向父亲更靠近一点。何人能理解我这巨大的幸福呢——每当结束一幅习作,学着父亲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之后,低声问:
“您看这幅怎样,爸?有情了吗?有人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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