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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爱苦恋乡土的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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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11-27
第8版()
专栏:

我喜爱苦恋乡土的歌
刘再复
在精神领域里,我为我的故乡而感到自豪的,有许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现代散文。
没有偏见的文学史家,在描述中国现代散文史的时候,总是不会忘记在我们故乡怀抱里生长和生活的著名散文作家,例如冰心、郑振铎、林语堂、许地山、庐隐、梁遇春、郭风、何为等等。所有这些散文家,我都喜爱。尽管他们的性格不同,命运不同。这里有一种神奇的灵犀,使我和他们相关。这个灵犀,就是故乡。
鸦片战争之后,由于海禁的打开,福建的许多儿女,或出外留学,或侨居东南亚及世界各国,他们远赴异邦,但是仍然“一片冰心在玉壶”,时时牵挂着故土亲朋。他们的思念之情,带着外域的文化印痕,一丝丝地注入了自己的家园。这种情感显得非常奇特,并相互感染,以至形成身处他乡的福建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恋乡情绪,就象哈姆雷特身上的那种难以理喻的“恋母情绪”。
最先发现、肯定并且卓越地把这种情感表现出来的是冰心。冰心天生一副奇绝的女儿性,她降临于人间,仿佛就是为了负载天下一切苦恋母亲的全部深情。她是那样动情地歌颂母爱,歌颂童心,歌颂大自然。她把母亲放到神圣的庙堂上,把母亲之心看作至真至善至美之心。她的《寄小读者》所表达的乡愁乡恋,不知扣动了多少游子的心弦。在记忆中,我最初受到爱的教育,就是从《寄小读者》开始的。我在童年时代,从故乡饮啜了两种洁白的乳汁,一种是从我母亲身上吮吸的物性的乳汁,一种则是从冰心散文中吮吸的灵性的乳汁。我说不清为什么喜欢,只觉得读了它,我更爱我故乡的那些明净的草圃,透明的小溪,贫穷而多情的兄弟姐妹。我真是太喜欢了,我甚至也喜欢流溢在她的散文中的眼泪。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那种眼泪很美。
我常常想起苏联诗人叶赛宁的一句话:找到故乡就是胜利。福建的散文家们几乎都找到了自己的故乡,几乎都在故乡青青的群山中和清清的河流中找到奔涌的灵感。他们把自己的情感移进每一株无声的小草,每一棵无言的小树,甚至每一只顽皮的小动物。他们“浑然与万物同体”,浑然与故乡同体。他们采下一片片故乡的叶子,卷成叶笛,吹奏起一支支对于故乡的恋歌。这种歌声是那么纯洁,那么天真。郭风就是不倦地吹奏着一支支奇妙的叶笛的人。他的所有笛声都使人感到这是发自一个孩子心灵的歌。听了这种歌,会使人爱,使人信实,使人忘记身外的得失荣辱和鄙视人间邪恶,从而不知不觉地走进人生的更高境界。
我也喜欢何为的散文。何为不是闽籍作家,但他的心灵久久地和我故乡的山水相连,福建成了他的第二个故乡。何为的散文苍劲一些,与冰心、郭风的风格不同,但同样酷爱他脚下的土地和草木,这种爱达到一种无意识的程度。能够尊重一草一木,才能尊重大地,才能尊重大地上的那些辛勤劳动的主人。作家的天赋,就在于他们能推己及物,能推己及人,能把自己的爱推广到每一个角落,推广到每片绿叶,每一个人,整个祖国和整个人间。何为写出了《第二次考试》,正是把爱推广到人们的身上。在五十年代,就能这样尊重人的才华、人的价值,是多么可贵呵。
冰心、郭风(还包括郑振铎)的散文是福建现代散文中清新明丽的一脉。这一脉已被我国当代的读者所了解了。而另一脉,即许地山、林语堂、庐隐、梁遇春等散文家,他们的人生路途坎坷一些,常有一些痛苦的体验,因此,在他们的散文中带有许多沉重的思索和感伤。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常看到一颗被生活的风波所折磨过的忧郁的心。他们的情感,由于旧时代的扭曲,往往带点病态。解放后,在风和日丽的时代气氛中,我们总觉得他们的那些伤感的调子与我们的新生活不和谐,因此,我们给他们的评价总是较低的。其实,他们的散文是另一种个性。这种风格的散文能使我们更深邃地认识社会人生,并能获得一种朦胧的哲学意识。他们散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深沉美与忧伤美,也不失为一种艺术美。我想,散文世界,有这种美来补充,才显得更为丰富、更为多采。
福建近几年来的散文又一次出现了新的生机。除了老散文家之外,一批中青年作家已顽强地走上文坛。他们有的初露锋芒,有的崭露头角,有的已吹响了自己的叶笛。他们较多地发展了冰心、郭风的传统,不管写散文或散文诗,都写得热情,明快,纯洁。但也有一两位同志喜欢更深邃的思考。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学风格,但他们也有同样执着的恋乡情感,他们的文采和才华,已经被众多的读者所注目。
带有乡土气息的文学,具有地方特色,这是长处,但也可能带来某种不自由。因此,真正成功的乡土文学,总是进入乡土,而又超越乡土。只有进入乡土,才能激发起赤子的恋情;而超越乡土,才能与整个人类的心灵相通。狭隘的乡土文学不可能有太大的前途。福建散文家的成功,在很大的程度上超越了乡土。不过,如果要苛求一下,也可以说,他们的超越气魄还不够大。因此,从总体说,还少有气势雄大之作,少有大北方的那种黄埃飞扬的氛围,少有对社会人生广阔深沉的思考。因此,有时会使人感到细腻有余,而雄浑不足。我想,我省的中青年散文家,如果能把现代散文中两大支脉的长处都加以吸收,互相补充,既保持纯正的乡土爱,人间爱,又不避那些深邃的人生体验,那么,也许会走到前辈作家所未能走到的境地。
(本文是为《福建散文作家作品选介》作的序,本报有删节。此书由任凤生编著,鹭江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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