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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颖超的握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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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12-20
第8版()
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邓颖超的握手
〔日本〕清冈卓行
从中国旅行回到东京后,许多事情使我怀念。说起来也许可笑,其中一件就是与中国人握手。
去中国旅行之前的十年中,我在日本也曾与人握过几次手,但细想起来,总共不会超过五次。因为生活在日本,用不着握手。但在中国旅行十七天,大概握了三百多次。虽然这象征着日中友好,但却是我不曾想到的。
当然,握手也并不是千篇一律的,有的时间长,有的时间短,有的强些,有的弱些。不同的感觉,取决于握手双方的心情。在中国旅行时的多次握手中,有几次印象特别深刻。在这里,我想讲其中突出的一次。
在中国旅行的第九天,即12月7日,虽有寒流,但天气异常晴朗。上午十点半钟,日本作家代表团来到人民大会堂,会见邓颖超女士。她于五天前,刚刚就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方面的人士站在大厅入口处迎接我们。我们一行,团长在前面,依次按着名单的顺序鱼贯而入。中国方面的人士也站成一排,与我们依次握手。但邓颖超女士的握手,却使我特别感动,难忘。
她微笑着,目光安详。握手时,力量不强不弱,时间不长不短,很亲切,又恰到好处。她不仅用右手,而且把左手也轻轻地放在我的右手背上。刹那间,我感到她是多么慈祥而又庄重啊!当然,我知道一点她的经历。不能不说有一点感情因素,但其中也有比这感情因素更深沉的内涵。
大厅很宽敞,天棚很高,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画——《延安宝塔》。我们步入大厅。井上靖团长夫妇坐在正中,背对着《延安宝塔》,我们按着名单上的顺序依次坐在左侧。沙发与沙发之间有茶几,上面放着烟灰缸。一会儿端上热茶。我们在中国各地旅行,对这种形式已经习惯了。但这里毕竟是人民大会堂,有一种独特的庄严肃穆之感。
中日双方各坐一侧,呈两条对称的直线。邓颖超女士与井上靖团长并排而坐。三排人围坐在长方形地毯上,上面是空阔透明的空间,两国语言畅通无阻。会见长达两小时二十分钟。我看到,讲话间歇时,有二三次,井上靖团长拿起了香烟,邓颖超女士亲切地划着火柴,给他点火。
会见结束,我们又与中国方面的人士一一握手告别。这次与邓颖超女士握手时,与前次一样,也使我深受感动。照常礼讲,这种场合的握手,本来是会见前后的一种礼节,但据我自己的主观感受,发现握手不只是礼仪,还有更深的含义。她的握手,有一种艺术魅力,给人力量和启示。
邓颖超女士说,1976年是中国最悲痛的一年。从4月到10月,是建国以来最困难最复杂的时期。毫无疑问,前者是指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逝世,后者是指天安门事件,唐山大地震、“四人帮”的横行霸道和粉碎“四人帮”。她感谢日本各界人士对毛主席和周总理逝世的沉痛悼念。她还生动简洁地介绍了粉碎“四人帮”的经过,并说到,文艺方面已经有出现百花齐放的可能性了。
她讲话时,态度和蔼,诚恳,但有时也严厉起来。在日本女作家松冈洋子译的埃德加·斯诺著的《红星照耀中国》一书的卷末,附有书中有关人物的传略。在邓颖超一项中,谈到了她与周总理的美好动人的夫妇关系;他们在学生时代就非常亲密,同甘苦共患难。她爱国的革命热情和高尚、真诚的品德,赢得了全国人民、甚至连敌人也不得不有的尊敬。
望着邓颖超女士,斯诺的那些话语,突然从我记忆中闪现出来。从直感上,我能够理解为什么广大的中国人民那样敬爱她。
尤其使我感兴趣的是,邓颖超女士讲话生动,如她打比喻说,粉碎“四人帮”等于打开了中国人民的“痖门”。担任翻译的中日友好协会的理事唐家璇补充说,“痖门”是针灸中的一个穴位。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比喻。我才疏学浅,只知道“痖门”,大概是在头后部,治头疼时非常有效的一个穴位。为了说明粉碎“四人帮”之后的政治形势,用这个古老的传统医学术语来比喻,实在深刻、活跃,惟妙惟肖。
井上靖团长谈起了1961年,他参加日本文学家代表团(团长龟井胜一郎)访华时,在人民大会堂另一间大厅里见到周总理的往事。
可能因为是会见日本文学家代表团,周总理朗诵了墙上挂着的巨幅毛主席词《沁园春·雪》,并加以解释。这首词描绘了中国壮丽的自然风光,然后一转,历数中国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慨叹他们略输文采、稍逊风骚,最后一句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词中提到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和蒙古帝国的始祖成吉思汗。周总理讲成吉思汗时,对井上靖先生说:“就是《苍狼》啊!”井上靖的小说《苍狼》确实是以成吉思汗为模特的,所以井上靖先生听了周总理的话特别高兴。
井上靖先生想起了十五年前的情景,对邓颖超女士说:“我本来一直很紧张,听了周总理这句话,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周总理对于外国作家的作品都很熟悉,使我很感动。”
我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井上靖的话,一边想,这段小插曲很能说明周总理感人的品格和智慧。
接着,代表团各位,依次谈了旅行观感。邓颖超女士说,井上靖团长叫大家都谈一谈,是讲民主的。大家都笑了。
我忘不了佐藤纯子女士谈及周总理逝世时的一件事。周总理是1976年1月8日逝世的。佐藤很快就从报纸上看到了报道;在医院的一间房子里,周总理的遗体上盖着党旗,周围摆着鲜花,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花圈。花圈右边的飘带上写着“悼念恩来战友”,左边写着“小超哀献”。小超,这是在五十多年漫长的岁月中,周总理对妻子邓颖超的爱称。
“那时……”,佐藤说到这里,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一看,她热泪满面。我心里一热,泪水也涌了上来。使我感到吃惊的是,邓颖超女士旁边的两排中国朋友,有的摘下眼镜,用手捂着眼睛,有的从衣袋里掏出了手帕。
北京人民大会堂里,我们日中两国的朋友,都一起为同一个人悲痛,潸然泪下。这使我深感友谊是可以超越国界、民族、思想和信仰的。
在听井上靖团长讲话的时候,我心里慌慌张张地想,下面该轮到大家发言了,我可说点什么呢?我这个人,讲话和写东西都很慢,每次在文艺杂志召开的座谈会上,总是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必须先准备一下才是。
我讲完之后,曾反复回味自己的讲话和邓颖超女士的回答。我与人专心谈话之后,头脑中总是不时闪现当时的话语,因为是与邓颖超这样一位受尊敬的女士谈话,所以更加难以忘却。等我从沉思中醒来,专心听代表团的其他人讲话时,已经轮到最后一名佐藤纯子女士讲话了。
因此,我只记得井上夫人郑重亲切地祝贺邓女士就任副委员长,岩谷大四先生赞扬中国社会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关系融洽,说:“本来我有许多话要讲,但因刚刚镶牙,很不舒服。”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还有伊藤桂一,他很认真地说:“我要学习勤劳的中国人民的团结精神。”
接着,辻邦生先生说:“过去,我只是在理想、哲学方面渐渐接近中国,这里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切人都在工作。”大冈信先生讲了与中国文学研究家开的座谈会,热切地希望日中两国间的文学翻译、交流工作进一步发展。
秦恒平先生说:“我是第一次到海外旅行,如果把十七天的旅行,比做画一条巨龙,那么今天的会见,就在这条还没有完成的巨龙上点睛了。”邓颖超女士微笑着说:“你是日本作家代表团中最年轻的,今后欢迎你经常到中国来。”
白土吾夫先生十分感慨地说:“这次访华,见到了阔别十一年的刘白羽先生。”我想起,昨天上午,与刘白羽、刘大为、李瑛会见后,白土先生对我讲:“昨晚安排这个日程时,我忍不住哭了!”
我讲的话很短。荣幸的是,邓颖超女士回答过一次,当时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我想简单地讲一下去大同参观的感想。”我先讲了云岗石窟的佛像和云岗煤矿地下一百六十米的采掘现场,在我头脑中留下的极为鲜明的印象,接着说,“极其古老的文化遗产和现代的煤矿生产,交织在一起,使我更感到中国历史的深远。”
邓颖超女士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在云岗煤矿,我不仅参观了地下坑道,还看了各种各样的设备。听说这种规模的煤矿在大同有十七个。这使我感到,周总理提出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是有确实根据的。”
这时,邓颖超女士说:“‘四个现代化’是毛主席领导的党中央决定的,周总理只是把这个方针向全国人民传达而已。”
我虽然回答说:“明白了。”但从可敬的邓颖超女士的话语中,我感到她对自己丈夫的业绩,在中国的地位和作用,态度非常谦虚。所谓“四个现代化”,是周总理在1975年1月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做的报告中提出来并被通过的,要在二十世纪全面实现工业、农业、国防、科学技术的现代化。
一个半月以前,我在东京看到一篇《人民日报》、《红旗》、《解放军报》的联合社论《伟大的历史性的胜利》的报道。文中谈到因“四人帮”的干扰,一度不提的四个现代化,今后将作为基本国策重新提起。
我从中国回到东京,阅读日本报纸时,看到了12月5日《朝日新闻》上的一篇报道:中国有关人士说,要批判“四人帮”的只要抓好革命,生产自然会上去的错误理论。中国领导人为实现四个现代化,重视调整农业生产的体制。同时,在煤炭、石油等各个工业部门推广,努力使今后的生产和建设走上正轨。
这些报道,都是中国走向光明的吉兆。而这些使日本人感到振奋的有关生产和建设的明朗消息,也是和周总理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邓颖超女士客气地让我继续讲。
我最后说,在云岗石窟前面散步时,偶然抬头一看,看到一个中国工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在散步。父亲四十岁上下,孩子三四岁样子,在初冬下午的和煦的阳光中,悠然自得地漫步。他们是在观赏佛像吧?孩子没穿大衣,好象穿着他父亲的棉袄,两只手藏在衣袋里,模样很可爱。
讲了这一情景后,我说:“中国最美的是孩子的脸蛋。”
邓女士笑着点了点头。
我又说:“祝您健康,祝两国友好关系不断发展。”
邓女士说:“谢谢。”
当然,无论哪一个国家,孩子的脸都是很美的。但我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最”这个最高级的程度词呢?大概因为我情不自禁地,主观地在孩子可爱的脸上寄托了某种特殊的希望吧?
红(政治思想)与专(技术生产)的关系,国家建设、研究水平与人民生活、经济、文化的关系,集体主义的政治与个人自由之间渐渐突出的矛盾,这些根本问题,是中国当今最迫切要解决的课题了。在我描绘这些生动活泼的景象时,我觉得孩子们的脸,象征着未来解决这些问题的美好希望的梦。
邓颖超女士,此刻,能否理解我这种心情呢?
陈喜儒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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