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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梨园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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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1-20
第7版()
专栏:

初看梨园戏
冯其庸
我虽久闻梨园戏之名,但却一直没有看过梨园戏,这次福建梨园戏实验剧团来京演出,恰好偿了我的宿愿。
这次演出的剧目,除了《枫林晚》是现代戏外,其余剧目如《李亚仙》、《冷温亭》、《玉真行》、《摘花》、《朱文太平钱》等,都是传统老剧目。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老剧目,它可以说是宋元南戏的遗响。它离开我们,已经历宋、元、明、清而直到现在了,所以无怪有人要称它为戏剧的“活文物”了。
治戏剧史的同志都知道,上述剧目,都是属于宋元南戏的旧剧目。以往我们只知道宋元南戏只保存有《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即《张协状元》、《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此外,也就仅仅知道有一些零星残曲,俱是案头读物,再也想不到这千年的古剧,还能保存在舞台上。仅仅是这一点,也就十分值得我们认真一看了。
我初看梨园戏后,也确实感到大开眼界。《李亚仙》这个戏,是南戏的老剧目,它是据唐白行简的传奇《李娃传》改编的。这个传奇在唐代就已改编为话本。在元剧中有石君宝的《李亚仙花酒曲江池》等,在明代又有薛近衮的《绣襦记》。那么,从唐人传奇转而为唐人话本,更转而为戏曲,这中间就失去了元以前的这个环节。现存梨园戏中的《李亚仙》,恰好把这个断失了的环节接续起来了。(现在演出的《李亚仙》虽然已经改编,但还保留了二折传统戏,这就是《踢球》和《莲花落》中的“拍胸”舞。)
这次演出的《李亚仙》,无论是舞台美术设计和场面的安排,都是十分精致、富有特色的。加上独具格调,幽雅动人的音乐,使你感到细腻而又文静,而整个剧情更是起伏跌宕,动人心弦。饰李亚仙、郑元和及李妈的演员,都能丝丝入扣,情景交融。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个剧里,还保留了“踢球”和“拍胸”两种古代舞蹈。按“踢球”,古称“蹴踘”,汉唐时即已有这种游戏。到宋时更为盛行,《水浒传》在一开头就写到了高俅的踢球。这种踢球的舞蹈,在《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张协状元》里,还有生动的描写。所以现在梨园戏《李亚仙》里保留的这一踢球的情节,是十分值得重视的。
再有一点是这个戏里保留了“拍胸”的舞蹈。这种民间舞蹈也是来源很古的。尤其是在舞蹈时,还连续唱
“囄嗹罗罗嗹”这种和声。查这种和声也保存在《张协状元》这个剧本里,在剧本的第十二出里:
(丑唱)我适来担至庙前,
见一个苦胎与它厮缠。
口里唱个囄嗹罗罗嗹,把小二便来薄贱。
《张协状元》,据我的研究,应是现存南戏剧本中最早的一个,其时间约在南宋初。现在《李亚仙》中还保存着这许多与《张协状元》剧本中一样的东西,那末,它的历史渊源之早,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十分喜欢《冷温亭》这出戏。虽然我还说不出它的渊源,但它给我以一种特别古朴的感觉。情节的淳朴动人是无用多说了,饰刘氏的演员,从扮相到全部身段动作,都散发着一种淳厚古朴的味道。麻包片(裙子)高扎到齐胸,肩上横压一根扁担,这一身段是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的。一般挑担,扁担不是放在右肩就是放在左肩,没有横压在背脊上,与两肩一字平放的,但这正是深入生活的演员才能设计出如此的身段来。因为当担子挑得重,双肩都被压得肿痛难当不能再压的时候,就不得不伛偻着身子,把肩上的扁担横移到背脊梁上,以使双肩得以暂息。只要是长期挑过担子的人,都能亲切地理解这一点。现在舞台上的这一身段设计,就非常有效地突出了刘氏的含辛茹苦和她身上的重压。饰朱寿昌的演员身段虽不多,但情绪交流得很好,戏的悲凉气氛很浓郁,具有感人的力量。
同样,我也很欣赏《玉真行》。演员的活动天地只有桌面大的一小块地方,但却让你感到她已历尽千辛万苦,行了千里万里的路程了。演员的扮相很古朴,身段也不繁复,却给你一种十分真切的感受。也会使你联想到南戏《赵贞女蔡中郎》里的赵贞女,或《王魁负桂英》里的桂英的形象。令人特别感兴趣的是伴奏的压脚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来也是古乐无疑,这不禁使我联想起四川成都天回镇出土的那个有名的汉代说书陶俑来,他的右脚也是上翘作动作的,但他的脚下似乎没有鼓。
我特别想看一个究竟的是《朱文太平钱》。因为这是一个南戏的老剧目,《永乐大典》作《朱文鬼赠太平钱》,《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作《朱文太平钱》。因此,剧中的女主角一粒金究竟是鬼的形象,还是人的形象,就有分歧。据沈璟《南九宫十三调曲谱》卷四〔正宫·黄钟赚〕调云:“昔有朱文,太平钱鬼为缔姻。”这里词意非常清楚,没有含糊的地方,而且这整支曲子,都是讲的鬼故事,如“鬼法师”、“鬼媒人”等等。所以这个戏里的一粒金是一个鬼魂形象是无可争议的。现在梨园戏的《太平钱》还保存着这个戏的三折古剧,即《赠绣箧》、《认真容》、《走鬼》。这个戏的演员我认为是很出色的,尤其是饰一粒金的旦角,戏演得活,扮相好。出场时披白纱,表示是“鬼”,这之后,就不用白纱了,完全是人的形象,到“走鬼”时只是很快就赶上了朱文,令朱文感到是“鬼”,但经解释后,也就释然了。所以这里的“鬼”,并无任何“鬼气”,形象仍然很美。这个戏一上来就唱和声“囄罗嗹罗囄罗嗹”,另外剧中人王行首、一粒金等名字,也是宋元时代的习惯称呼,所以这个戏确是南戏遗响是没有问题的。而他们恢复这个戏的演出,也是十分成功的。
梨园戏的演出给我最大的启示或者说证实,是治戏曲史,除了文献资料外,还必须重视活资料、活文物,要到活资料、活文物里去发现新东西,准确点说,是旧东西新发现。前些年,我曾多次提出过,元人杂剧的遗响,是否还保存在舞台上,我们应该作研究。当然从剧目来说,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例如《窦娥冤》、《单刀会》、《赵氏孤儿》、《破窑记》等等都是。我说的是元剧演出方面的情况,是否在舞台上还保存着它的某些东西。我认为现在梆子系统的戏里,可能还保存着元剧的某些演出传统。山西出土的五个元代戏俑,其中有一个作提甲亮相状,这种靠把武生亮相的程式,不是现在也还是如此吗?我现在看了梨园戏,更相信元剧并没有绝响。
这就是梨园戏给我的启示和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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