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序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知堂书话》序
钟叔河
我一直还算喜欢读书，虽然读书于我亦大不易：一是不易有闲，二是不易到手，三是不易读懂。有时便只好找点书评书话看看，舔眼救馋，掬水降火，不免为三百年前的陶庵所笑了。
使我感到不满足的是，这类文字虽然不算少，真正值得读和经得读的却不算多。奉命来骂或者来捧某一种书的，为了交情或者交易来做宣传作广告的，自以为掌握了文昌帝君的秤砣或是砝码随时准备宣布权衡结果的，我都不大想看。我所想看的，只是那些平平实实的文章，它们有如朋友闲谈，向我们介绍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书中叙述了哪些我们想要知道的和会感兴趣的事物，传达了哪些对人生和社会、对历史和文化的见解。这样的文章，无论是客观地谈书，或者是带点主观色彩谈他自己读书的体会，只要能自具手眼，不是人云亦云，便一样地为我所爱读。如果文章的内涵和笔墨，又足以表现出（文章的和书的）作者的学养和性情，那就更为佳胜了。虽然鸠摩罗什早已说过，嚼饭哺人，反致哕吐，说明这是一件多么不易讨好的事情，但在被哺的这方面，如能象薛蛟或刘海那样，一口吞下别人（？）吐出的红珠，五百年道行随即归我所有，亦不可谓非人生难得之遭逢也。
在我读过的这类文章中，周作人的实在可算是上品。今从其一生所著三十几部文集中，把以书为题的文章全部收集起来，加上几篇集外文，编成这部《知堂书话》，公诸同好。周氏序跋文本来也属此类，因其多是为自己或友人而写，更多感情的分子，而且数量亦不少，故拟另编一集，作为书话的续编。所录名文，悉依原本，不加改削。惟明显的排印错误，则就力所能及，酌予改正。
至于周作人其人和他整个的学问文章，我是没有资格来谈的，因为知道得实在太少。张宗子《〈一卷冰雪文〉后序》末节云：
昔张公凤翼刻《文选纂注》，一士夫诘之曰：“既云文选，何故有诗？”张曰：“昭明太子所集，于仆何与？”曰：“昭明太子安在？”张曰：“已死。”曰：“既死不必究也。”张曰：“便不死亦难究。”曰：“何故？”张曰：“他读得书多。”
读得书多便可不必究吗？其实亦未必如此。不过，不管究与不究，都无妨先看看他的书话，至少这对于象我这样喜欢读书而又不易得读的人是有益的。
（《知堂书话》即将由岳麓书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