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保罗·罗伯逊 [复制链接]

第7版()
专栏：今古人物

怀念保罗·罗伯逊
潘非
美国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1976年1月26日在费城离开人间，至今整整十年了。然而，他那优美、宏亮的歌声，似乎仍在我的耳边回响；他那高大的形象和对中国人民火一般的热情，始终留在我的脑际，难以忘怀。
我第一次见到罗伯逊，是1959年初夏在伦敦的一次群众集会上。这是一次保卫和平的集会，会场设在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广场。在一个纪念碑的底座上，架上几块木板，草草布置一下，便成了大会主席台。当罗伯逊步上主席台时，广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罗伯逊身材魁梧，目光炯炯。他讲话不多，在说过几句
“开场白”后，就开始唱歌。当时他虽已年过花甲，可唱得一点也不费力，就象在同几位知心朋友闲谈一样。他那浑厚、丰润的男低音，通过麦克风，有如大海的滚滚波涛，扑向四周。他唱得那么专心致志，伫立在那里，两臂不作任何动作，只是把右手掌微微弯曲成蚌壳形，紧贴在右耳后边，好似要捕捉从远处传来的他的歌曲的回声。每当一曲终了时，人群中就响起一阵阵欢呼声。这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人们的感情受到激动而发出来的共鸣。当他的歌唱一结束，群众便斗志昂扬地涌向街头，举行游行示威。
第二次见到罗伯逊，是在1959年10月初英中友协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而举行的音乐会上。当绛色的帷幕慢慢拉开以后，罗伯逊满面春风，健步走到舞台的前沿。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演唱。他把几十年来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全部倾注在洪亮、欢愉的歌声里。他那炽热的感情，感染着听众，在人们心灵深处掀起阵阵波澜。
听过罗伯逊两次扣人心弦的歌唱，使我产生了访问这位杰出的艺术家的愿望。我写了一封信给他，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回信，他愿意在自己的住宅里接待我。我欣然前往。他住在西伦敦一条比较偏僻街道上的一所公寓里。会客室倒还宽敞，但房屋已相当陈旧，在西伦敦来说，属于中下水平。当我走进会客室时，罗伯逊伸开两臂，作了个欢迎来客的热情表示，便同我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他的夫人爱斯兰达，是位人类学家，也同样好客，为我煮咖啡，忙这忙那地不停。
罗伯逊向我谈起他的身世。他的祖先，是被人从非洲抓到美国去的。他父亲威廉·罗伯逊，年轻时候仍然象祖辈一样，在种植园当奴隶。后来，父亲从美国的南方逃到北方，参加林肯领导的反对南方奴隶主的斗争。战争胜利后，威廉的地位稍有改善，经过努力，最后当上了牧师。即使如此，他仍然摆脱不了黑人所受到的歧视和迫害。保罗·罗伯逊出生于1898年，年轻时是个优秀足球运动员。从二十七岁起，罗伯逊显示出优异的声乐天赋，这使他转变了兴趣，从此以后，持续了几十年的歌唱活动。
1930年，罗伯逊因演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一剧而一举成名。但他更喜欢的是唱美国的黑人歌曲和各国民歌。他用俄语唱《伏尔加船夫曲》，用汉语唱《凤阳花鼓》……他能用二十多种语言唱各个国家的歌曲。谈到这一点时，罗伯逊从书桌上拿来一本中文课本，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注解。他说，他当时每天都要听一会中文唱片，写几行中文小楷。为了欢迎我这个中国客人，他分外亲切地唱了两首中国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这首抒情小曲，他唱得那么委婉动听。接着他又唱：“哥哥骑马我骑龙……”。说来惭愧，这首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的中国民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歌声充满了乐观、欢欣的情绪。
人们常常称保罗·罗伯逊为“黑人歌王”。这虽是顶至为尊贵的桂冠，但并不能体现罗伯逊的全部品德。罗伯逊不仅仅是杰出的艺术家，而且是把艺术作武器，为真理和正义而冲锋陷阵的战士。当罗伯逊刚刚成名的时候，一位地位显赫的美国经理曾向他提出条件：签订一份十分优厚的十年合同，而由这位老板全部管制罗伯逊的社会活动。罗伯逊的回答是：“谁也不能用一条金锁链或其他东西拉着我到处奔跑。”他在美国为反对种族歧视和争取黑人的权利而斗争，为此遭到种种威胁和迫害。1949年8月，美国民权保障大会在离纽约不远的皮克斯基尔举行群众大会，当罗伯逊正要演唱时，几千名种族主义者、法西斯分子、流氓，用木棍、石头进行突然袭击，殴斗历时三小时，不少人被打伤，有的竟被打死。罗伯逊由于人们的周密保护，才免遭毒手。为支持各国人民的正义斗争，为保卫世界和平，罗伯逊到处奔波，战斗不息。1935年他访问苏联，盛赞十月革命的伟大成果。1938年他去西班牙，为保卫马德里的西班牙人民和国际纵队的战士引吭高歌。1941年，他灌制一张名为《起来》的唱片，由他用中文歌唱《义勇军进行曲》、《凤阳花鼓》等，把收入全部捐献给中国。他坚决反对美帝国主义发动的侵朝战争。因此，美国当局加紧对他迫害。早在皮克斯基尔事件之后，美国的每一个音乐厅就都已对罗伯逊关门，他的录音唱片被人从所有的商店里搜去。到了1950年8月，美国当局竟下令吊销罗伯逊的护照，使他无法出国。此后，经过了整整八年的斗争和各国人民的声援，美国政府才被迫重新把护照发给罗伯逊。
中国革命的胜利，给罗伯逊带来无比的欢欣。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成立，他就从大洋彼岸发来了祝贺电报。1958年，他在给中国人民的一封信里写道：“我盼望着有一天能够来到你们的国土向你们表示我的敬意，但愿这一天快点到来，这是我所向往的一个快乐的日子。”但是，这一愿望难以实现。因为只要他踏上中国的国土一步，根据当时的美国法律，美国当局又要吊销他的护照。待到1972年中美建交后，过去的禁令虽已不再有效，但当时我国正处于十年动乱中，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罗伯逊始终没有机会来华访问。
最近的十年，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罗伯逊与世长辞，未能亲眼目睹这一切，令人多么遗憾呵！但是，作为中国人民诚挚的朋友的保罗·罗伯逊，他那崇高的形象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