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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来的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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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4-15
第8版()
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第九封信:老——在美国
小李、小青、诸位年轻朋友:
从我家到我教书的学校的路上,有一幢六层楼的红砖大厦。原先以为是什么公司的办公大楼,等到草地铺好,草地上竖起一块大牌:莎丽院,又看见大片草坪上散落地放着靠背长椅。没多久,又看到草地上散步的、长椅上坐着的老人,这才知道乃是个老人院。捐钱盖这座大楼的莎丽夫人,是纽约市一个富孀。我每次经过,都要瞥它一眼,那么悄静地在太阳里、或是大雪中、或是阴暗的秋天的下午,没人。有的话,坐在长椅上,也显得那么寂寥。有一天,有个机会跟一个小学生的团体进去。里面倒也光洁明亮,因为接近圣诞节,布置过了。大客厅里有塑料质的圣诞树,走道上挂着彩色小灯,闪动着五彩,显得热闹。老人们都聚集在客厅里,聆听来参观的小朋友演奏,娱乐他们。
无意中看到一个原先认识的韦穆太太的母亲,也不过七十左右,头发银白,个子萎缩成小小的一团,比我几年前看到的小了一半。她一时没认出我来,等我再三自我介绍了,她呀的一声,激动无比,紧抓住我的手臂,坚持要我跟她到她的房间去叙旧。
她的房间并不坏。亮的,在楼尽处,有两面大窗。满的,塞满了七十寒暑的点滴,不值钱,但充满了生活中甜蜜的记忆。乱的,护士管理员照顾不过来,而她自己又没有精力收拾。空的,只她一人,一张床打发夜晚,一个电视打发白天。她告诉我:韦穆太太搬到南部去了,她跟着去住过一阵,不惯,同她的女婿又处不好,这还罢了,有一天洗澡跌坏了髋骨,走路不便,要人侍候。女儿有职业,请人,花不起,女婿更不愿意。与两个在西岸的儿子商议,儿子欢迎她去住,两个儿媳妇异口同声说,可以住,只能短期。讨论、交涉,最后三家聚首计议,各家出若干钱,加上她自己的积蓄,已故丈夫留下的人寿保险费,卖了自己一幢小平屋,总数足够缴十年的费用(计三万左右一年,十年内去世,退余钱,超过十年再凑钱付费)。
他们来看你吗?我问。她摇头、叹息。儿子来过一次,女儿来过两次,都是匆匆的。忙,是他们生活的全部;而闲,则是我全部的生活。你猜我每天等什么?她的目光仍是清晰十分,等我的回答。我说:等信。等信?!谁有闲写信给老人院里的老人?等吃饭!早饭完等吃中饭,中饭完等吃晚饭!我安慰她,至少吃饭时大家在一起热闹。她摇头,叹息。没意思,那些老老人,不是怨气冲天,就是垂头丧气,谈不拢
(在美国,六十多的是小老人,七十多是中老人,八十出头才是老老人。莎丽院的一二层楼住小老人,三四楼住中老人,五楼是老老人住,六楼象医院里的太平间,住的是久病不起,行动不便,接近死亡的老老人),宁愿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电视,但电视的节目愈来愈差,不是看裸体,就是看枪杀,没意思!
我告辞出来,她恋恋不舍,一直送我到大门口。我说:几时请你来家吃顿午饭什么的。她十分兴奋地抓住我手臂,问:几时?我倒是愕住了。原是句告别时的客套话,虽不是存心撒慌,但也没有肯定要兑现的,但看到她企盼的神情,我就不忍心讲滑头话;等我母亲来时,这样你们可以谈谈。(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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