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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的雨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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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4-18
第8版()
专栏:

  塞上的雨
  方溦
雨作为诗的材料,在中国怕是早已写滥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写春雨;“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写的是盛夏的雷阵雨;而“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则无疑是写秋雨了。如果雨天里朋友们依窗把盏,要以带“雨”字的唐诗作酒令的话,我想该不算是太难的题目。可是要从当年写边塞生活的诗中找出个雨滴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说“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也只能是蒙混过关,因为认真说来,这诗句中所描写的实际是雪景,“雨”字在这里本应作动词来解。可是,难道塞上当真竟无雨么?
塞上有雨,不过雨量不多,与年降水量在六千六百毫米的台湾火烧寮相比,甚至不及那里的零头儿。不过我想,也正唯其稀少,塞上的雨才弥足珍贵。中原有句农谚,叫做“春雨贵如油”。油也有三等价,倘春雨在中原已贵如菜籽油了的话,那么到了塞上怕要贵如香油奶油了。
塞上的雨不仅少,而且缓。劈头盖脸的急雨,瓢泼般的大雨,肆虐无忌的暴雨,在塞上都绝少见到。它总是那样的潇洒从容,象是一个修养颇深的长者。实在是,山高地深,时节绝晚,东南季风吹到这里,已成强弩之末了。
塞上的雨不仅少,不仅缓,而且来得迟。此地也有一句农谚,叫做“二八月龙口夺食”。塞上一年中最集中的降水期大抵总是在阴阳两个八月,而那时,时令已是秋季了。虽然麦子已经熟了,但要看草原,却正是时候。焦渴了两季的草们,一旦得了雨水的滋润,便拚了命地往上长,或许是它们已经感到时间不多了的缘故?一场雨后一个样,那葱茏,那茂盛,使得塞上后土出现了一年之中短暂而激动人心的繁荣!刘禹锡有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拿来观之塞上的春秋,我以为真是再切实不过的了。
内地的朋友要到塞上看一看的,我总是希望他们能在八月来。且不说八月里那让人神清气爽的甘冽的空气吧,且不说那使人赏心悦目的无边际的绿,单是这塞上的雨,就足以使你销魂了。
塞上的雨绝不象江淮的黄梅雨那样令人生厌。它自下它的,你的被褥衣物绝不会到处发潮。撑一把雨伞,你自可以到草原上去漫步。如果喜欢听雨,你最好撑一把油纸伞。这里没有市声喧嚣,亦无骇人的浪涛松涛。茫茫天地之间,只有雨,在你的伞上轻声地诉说,诉说着一种绿色的温柔。那缠绵,或者间有几分惆怅,真非言语所能道出的。
倘若你登上了赵长城的废墟,那不断的雨丝,许又会扯起你思古之幽情呢。“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而今,过了多少个世纪,你来了,来凭吊这古战场,透过蒙蒙雨帘,想当年落日大旗,马鸣风啸,平沙万里,遍野哀鸿的景象;听鬼魂烦冤啼哭,天阴雨湿啾啾之声;吟杜工部“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常不用”的诗句;思今日各族人民和睦相处,情同手足,共图大业的盛世。再看那雨,也象是欣喜至极的泪水呢!
郁达夫说过,凡北方的雨都是可喜的。而我要进一步说,尤为可喜的,当是塞上的雨。
但是,也有的青年人不以为然,说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天意若真怜幽草,这雨就不该如此姗姗迟来。塞上的雨,实在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又何足道哉?
我想,世间本来就没有过统一的思想,人们尽可以随意地说,但是草们却绝不会如此的没有心肝。孟郊的《游子吟》中“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已成流传千古的名句,足见寸草也是有心的。但古人作诗太多束缚,往往因词害义。为押“归”韵,孟郊把雨之功推给了“晖”,便是明证。试想,三春之晖处处皆有,而寸草却未必处处得生呢。美国加利福尼亚海岸山脉东西两边的景象便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明:太阳在山脊上不偏不倚地照着,而山脊的两侧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边是肥沃湿润的绿洲,另一边是贫瘠干旱的荒漠。这全是高高的山峰阻截了自海上吹来的雨云的缘故。依我看,天下寸草若真有报答之心,首先当去报答雨露的恩情。然而,寸草之心,又怎能报雨露恩情于万一!
没有雨水,塞上将没有草原,没有雨水,塞上将是一片荒漠!
非洲南部有一个卡拉哈里沙漠,沙漠中一年有九至十个月没有存水,居住在那里的布希族人只能用芦草插入地里吸水解渴。因为缺水,布希人长得又瘦又小,平均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五厘米;因为缺水,人们连尿也不肯轻易浪费掉,常用它来洗手。在炎热干旱的夏季,他们还常把尿尿在树荫下的坑中,使沙土潮湿,然后躺进坑中纳凉。要是偶尔下一场雨,那简直成了布希人的节日,人们欢呼着搬出了所有的容器,陶盆、瓦罐、甚至连鸵鸟蛋壳也要拿来接些雨水。
没有比较,不觉天高地厚。塞上的草们是理解天意的。跋涉了迢迢千里万里,雨说:“我来迟了。”而草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淌着满脸的泪水,拚出了所有的力气,只是长!长!长!
青年人由于经历少、阅历浅,缺乏比较,总是以理想来批评现实,记得南斯拉夫著名作家伊凡·参卡尔有这样一篇小说:一个寒冷的冬天,几个孩子在家里盼着母亲带着食物归来。一直等到暮色降临,他们饥寒交迫,由焦急而生了对母亲的怨恨。他们猜测母亲一定是把他们忘了,一定是独自享乐去了。这时母亲回来了,她的脸被冻红了,手被冻僵了,除了一开门时带进的搅天的风雪,她的旧头巾里还包着一个又干又冷又硬的面包。她知道孩子们等急了,她知道孩子们饿坏了,甚至她也知道孩子们都想了些什么,她只是连声向孩子们说着抱歉的话。她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难于找到工作。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在角落里难过得流出了眼泪。
啊,这就是母亲的胸怀!这就是母爱的伟大!
说不清为什么,每当雨天里眺望塞上的天空,我总觉得那匆匆疾走的灰云,就是参卡尔笔下的母亲那褪了色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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