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孙也忘不了八路军”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子孙也忘不了八路军”
弋笑
汤阴北关的房子，在敌人临跑的前两天就烧光了，半熄不灭的烟火还在不断的慢慢燃烧着，城上敌人的机枪大炮也仍在不住点的对着倒塌的墙头扫射轰击。
我们九班在北关的西面，已经坚持了两天一夜，工事眼看要挖到城脚下了，猛一抬头，看见北关一间没了顶的房子里，有七八个老太婆挤在一块，不时有一两个站起来慌张的向四面看一下，马上又爬下去了。
我们很奇怪，万想不到现在北关里还会有人。我们一个个看着她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敌人的炮火，严密的封锁着前面那块十来步宽的开阔地。这时候我猛然想起了“为人民立功，流血牺牲也光荣”的话来，眼看着，炮火老向她们那一块打，说不定啥时候她们就完啦，我们不去救她们谁去救她们？一转念，我没等班长下命令，也没和别的同志商量，跳出工事，连滚带爬的到了墙跟前，于是翻过牛截墙，就跳到房子里。
她们看见了我，就急急忙忙向另一个墙角里去躲，吓得直打哆嗦。有两个小孩子在怀里抱着，哭得像是看见有人要来杀他一样。在破盆烂碗、粪草瓦片堆得乱七八糟的地上，躺着一个有气无力的老汉，满身满脸尽是灰土，嘴角上稀稀的有几根白胡子，白瞪着两眼朝着天。一个中年老太婆，头发活似一窝乱麻，粘满了麦秸和柴火棒子，窄窄的小脸，又瘦又黄，裂着嘴，两只手抱着一条血腿在掉泪，尖尖的嗓子，低声的唉呀唉哟的叫唤着。这时候我的心崩的凉了一下，浑身汗毛都支沙起来了，我想不出说啥好，只对她们说：“老大娘们！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
她们听了我的话，地上躺的那个老汉眨起白眼在看我；抱着血腿的老太婆立刻放声大哭起来；挤在墙角边的老太婆们一个跟一个很快站了起来说：
“你是八路军？！”她们半信半疑地说。
“是的。”我回答说。
“昨天就看见你们啦，俺怕是……”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八路军！”我又重复对她们说了一句。
“三天了，我们水米没打牙！”
“俺大爷病害了半个多月了。”一个胆子较大的说着挪动到了我的跟前，还指了一下地上躺的那个老汉。
“我是……飞机打住的呀！”抱血腿的女人边说边哭。
这时，她们站的站，坐的坐，有的哭，有的说，真是可怜哪！我怕敌人听见了打炮，叫她们低声点。心想：她们能到我们工事里就好啦，但是路封的那样紧，怎么把她们弄过去呢？最后我下定决心，一个一个的爬着背过去，能救多少算多少。
“你们等着，我一会就过来！”说着就蹲到地下，背上老汉，急急的爬回工事里，放下老汉没敢停，又带上两个同志滚到房子里。我们已经挖了两天工事了，可是一连背了三个也不感觉着累，不知道是从那里上来的劲。当我们背到第四个的时候，城上敌人看见了，机枪、大炮对着我们打的更凶了。这时，我们班的机枪就瞄准城上的枪眼向敌人还击。“咻！咻！”的子弹声一个接一个在头上飞过去，身子旁边的地面上，活像炒花生的热锅一般，尘土一股一股的向上冒，我们几个仍然不停止的背过她们，最后总算把她们全都背过来了。
“包袱忘在房子里啦！”有一个老太婆坐下后，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包袱。
“要那哩！人能过来就好啦！没看这是啥光景！”另外几个老太婆齐声说着。
“不要紧，我去拿过来。”虽然他们拉着不让我去，但是我想人家一定是丢了好东西，舍不得，就又冒着炮火滚了过去。回到破房子里，只见一个包袱，包了几件新的粗布衣服，地下甩着两个小孩子棉袄，我都拾了起来，塞到包袱里，在往回返的时候，包袱上打穿了五六个窟窿。
当我回到工事里，看见全班同志象对待自己家里父母一样，把后边送来的饭，高兴的先递给她们吃；连部卫生员正在给那个血腿老太婆上药；指导员连长和其他班的同志也都挤来慰问，把一条小小的工事塞满了。老太婆们看见我背着包袱回来时，七言八语，不知道说了多少不好意思的话，还埋怨那个老太婆太多嘴，不该为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去拿性命换回来。
“你们多好呵！南边队伍临走赶俺离开家，说是上级命令，要把房子烧光，还说如果不走，土匪过来都活不成，您看可恨不可恨！”
“粮食衣服，烧个光达达！”
“你们真是俺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们搭救俺，今天就熬不过去了，不饿死也得吓死啦！”
她们越说越起劲，说起来没有头，同志们问一句，她们就伸着脖子给你说十几句，炮弹在工事外面不断的爆炸着，她们竟是一点也不怕了。
吃饱喝好以后，我们劝她们到后面村子暂时躲避躲避，过几天汤阴城打下了，再回家去收拾东西。同志们热烈的送着她们，还对她们说了不少的宽心话。
我背着她们的包袱，把她们送出交通壕口的一条大路上，指给他们到后边去的道路，为了使她们更放心的走路，我说：“一路上净是咱自己的队伍，这两天我们已经从北关送出二三十个老乡，都是从这条路过去的。”
临别了，她们对着我没说话就哭起来，那位老汉双手推着我：“同志！回去干你的吧！俺死不了，就忘不了您，子孙们只要还在的话，也永远忘不了八路军。城打开了，千万到俺家一趟呵。”
“大娘大爷们！八路军就是为了咱们这些穷人，你们有了难，我们就得这样干！”这是我给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工事里，我正要找洋镐去修暗堡，指导员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张德全同志！你冒着炮火抢救战场上受难的群众，算是为人民立了一大功！”我笑着，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想着，在北关的倒塌房子里，是不是还有象她们这样可怜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