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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书〔儿童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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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5-15
第8版()
专栏:文学作品专页

姥姥的书〔儿童文学〕
赵蘅

我叫亮亮,生在落满梧桐叶的地方。
我第一次记得人世间有一件珍爱的宝物,那是我姥姥的手。
姥姥的手又柔软又暖和,能把我揽在怀里,还能在我肩头打出节拍:“快快睡,小宝贝,伴着太阳睡;快快睡,小宝贝,月亮婆婆催。”
长大了点,我喜欢攀上姥姥的膝头,和她脸对脸,让她颠着腿给我念儿歌。我晃着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跟着念:“小老鼠上灯台……”
可是姥姥不能跟我多玩儿,她得去挖塘泥。我立在门挡里盼啊盼,眼睛都盼疼了,姥姥才浑身是泥,蹒跚地回来。我忍不住趴在她耳边问:
“姥姥,姥姥,他们说你是坏蛋吗?”
姥姥吃惊地摘下老花镜,疑惑地盯着我,脸上皱纹一下子变多了。过了一会,她缓缓走进里屋,摆摆手招呼我过去。姥姥从床下吃力地掏出一只外皮斑驳的小木箱子。黑黑的,箱盖把儿上嵌着一条红眼珠的玻璃小鱼儿。我好奇地蹲在她身边,看她小心翼翼地开锁。一股呛人的霉味儿从箱里窜出,我刚要捂鼻子,却立刻被满箱子五彩缤纷的书吸引住了。我简直是扑上去,跪在地上,两手贪婪地伸进箱里,翻出了一本又一本。
“这本是《神笔马良》,”姥姥在一旁瞅着我翻,一连气儿地讲着:“马良是个古代的小画家,他有支神笔……这本是《猪八戒吃西瓜》……这本是安徒生爷爷写的《皇帝的新衣》,他是丹麦的童话作家。这本是你妈妈最喜欢读的叫《金色的海螺》……”
姥姥向我扬起了一本薄薄的书——粉底,蓝字儿,当中一个系蝴蝶结的小女孩在洗手帕,脚边有一只小花猫。
“这是谁写的?真好看!”我问。
姥姥笑笑,却没有言语。我突然发现她脸上的皱纹没影儿了。真怪!可我哪顾得上去刨根问底呀,小书箱向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神奇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一天天长大。我只想姥姥这样的人也是坏蛋,我就要坏蛋姥姥!

当梧桐叶第六次落地,妈妈接我去北京上学。按照姥姥的嘱托,开学前妈妈特意为我买了只小书架,码上小书箱里的书,搁在我床头。以后,姥姥每年都要寄书来。每逢宿舍楼里的小伙伴们涌进来看书时,我的小屋顿时象开了锅似的。
“盖了!盖了!亮亮你真趁!”男孩们胀红了脸,扯着嗓子嚷嚷。
“哎呀小点声儿!还看不看啊!”女孩们吱吱喳喳叫得更欢。
我任凭他们折腾,恨不得我读过的都介绍给他们。我觉得很光荣,真的,因为我有一个爱看小孩儿书的姥姥呀!
可是新书很快又读完了。我开始寻找更吸引我的书。每晚九点一过,等妈妈照例替我掖好被子,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出去后,我先是竖起耳朵听听动静,然后快速钻出被窝,从枕头下掏出几本早预备好的书,打开了小台灯。我才不稀罕那些哄小孩的童话故事呢,翻来倒去“从前”啊,“过去”啊。我是个大男孩了,该研究各种探险记什么的,象小汤姆、苦儿、拉比齐他们,我都觉得不够味儿。鲁滨逊我还感兴趣,不过难读一点。《水浒》、《三国》嘛,我能看个大概齐。那种惊险动荡的武士生活才够意思,过瘾;不象现在的生活,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干巴巴的,真没劲!
小书架上的书又看了一遍。旧的那批皮儿早发黄了,有的边角都翻烂了,还在床头陪伴我。哦,它们要是变成人,该老得没牙了吧?

有一天妈妈发现了我枕头下的存货,还搜出一张我偷偷抄的《九绝连环套拳谱》。
“说!哪儿弄的?”她晃着纸片,瞪圆了眼睛。
“向同学借的。”我只好坦白。
“哦!怪不得你近来变野了,原来有这个鬼。”她叫道,一怒之下,把拳谱撕成了碎片,还下了不许再看武打片的禁令。
这下把我急火了,干脆跟她嚷起来:
“他们都是好汉!好汉,你懂吗?”
“谁叫你专学野蛮劲?”
“怕我们学坏,为什么还要演?”
“本来就不是给小孩看的!”
“那我们小孩看什么?看什么?”
“看你的书呗!”
又是书!我头一歪,两手一摆:“早看完了,怎么,不信么,妈妈?”
“哼,我晓得你一目十行,我小时候……”
“又是你小时候,老一套!”
这样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放寒假,姥姥要来过年了。“嗬—嗬—长高了!长高了!姥姥开心地笑。看我们的亮亮多象个英俊少年!”
我站在姥姥面前,个头齐着她的耳朵,一抬眼就瞅见她满头的白发。我已经快十二岁了!少年,少年英俊么?别人都说我长得眉清目秀,宽肩长腿,偶然在镜子里瞅见自己是挺帅,转眼偏要往镜子上来一拳练练手劲。家里哪一样东西没落下我的掌印?门、窗、柜、床。提起床,我能双膝并拢,“嗖”一声双脚蹦上去,惹得妈妈尖叫。可是今天手脚再痒痒,也得憋住呀,要让姥姥相信,我没有白长大!
姥姥又跟我聊书。她说过去的书不少已编成童话选啦,作品选啦,中外儿童文学选啦,还有苏联的、法国的……为了让她高兴,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早看过的书,摆出一副专心读书的样子。姥姥果然又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不知是瞅我,还是在欣赏一件珍宝?
我眼前却出现一片黑黝黝的山林。突然从树顶跃下一蒙面人,“啊——”随着一声呐喊,赶路人刚被摁倒在地,又翻身腾起,“嗨!嗨!嗨!”
“你小声叨咕什么?”姥姥问。
“嘿嘿嘿,”我红着脸干笑着。
“嗯?”姥姥从眼镜框上紧盯我的眼睛。
“我”我学迷宗拳来着。”……
除夕之夜,爸爸举起高脚酒杯笑嘻嘻地对全家说:“来来来,都喝点儿,为祖国的新生,为姥姥的健康长寿干杯!”
“呵,不,”姥姥笑着摇头说:“我不能喝,要不今晚该腾云驾雾罗!”
“腾云?”我立刻想起了醉拳。怪不得我总比划不好,醉拳醉也,我得来两口,不由得把手伸过去。“小孩不许喝酒!”爸爸狠狠瞪了我一眼。
好容易挨到夜深席散。当楼群四面响起一片“毕毕剥剥”的爆竹声,我溜进了厨房。所有的酒都搁到柜顶上了,够也够不着。咦!一瓶山西大曲放在菜案上。我模仿着《水浒》里的时迁窜到案边,捧起酒瓶。“啊!真辣!”我翘起了舌尖儿。没事儿!男子汉嘛!我闭上眼,咕噜噜猛喝一大口,立刻被呛得直咳。
“谁在那儿?”远处一个声音在问。
谁的声音,怎么辨不清!眼前一片恍惚。哈哈,准是那个小管营施恩!“你小子等着吧,我来了!”我静了静,开始试拳,一路向左扭,二路向右扭,上、中、下,嘿!真是两脚踩风,运拳如神!
“看拳!”我对着迎上来的人影上去一个“双狮撞虎”,再来一个“飞步上脚”……
“亮亮!!亮亮!!”有人大叫。“啪!”突然一个巴掌打得我脸上火辣辣地痛。
一睁眼,灯亮了,爸爸?妈妈?姥姥……姥姥被妈妈搀扶着,歪倒在沙发……

姥姥被我打伤的腰渐渐康复了。“阿弥陀佛!”我天天在保佑她,象少林寺中的掌门老和尚那样。有时我隔着门缝偷偷望她——满脸皱纹的姥姥总是靠在椅背上沉思。几次半夜醒来,我又发现她的屋还亮着灯。有一夜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见姥姥正趴在书桌上写什么。绾在耳后根的发丝被灯映得泛着银光,她时而对着淡绿的台灯罩凝神,时而又急促地在纸上“刷刷”地写下去。没一会儿,那张纸又被扯揉成一团。我冷得有点发抖,看姥姥也紧裹着她那件灰格的棉袄,戴着自己织的棕米两色半截手套,手指依旧肿得厉害。我真想叫:“姥姥!”又怕看见她凝视我的目光。猛然间,我恍然大悟!姥姥原来就是写……
第二天乘妈妈陪姥姥上街的空隙,我悄悄地打开了姥姥的抽屉——一厚摞稿纸上只写了不到一半的字!
《亮亮和ET的故事》,显然这是题目。太棒了,真对我心思!往下看,却没有故事。只有这么一段文字:“我原以为先前那些知识已经足够,没想到这一代那么快就扫描了一切。女儿用一年读的书,外孙一个月都用不了。他们似乎有一股想探寻超越现实时间和空间的力量!”
我盼着姥姥新的书!我要捧着这本书对她说:“我喜欢姥姥的书,即使等我也到了头发发白了,眼睛花了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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