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自白——斯诺家书选译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一个伟大的民主主义者的自白
——斯诺家书选译
董乐山
1930年2月15日最亲爱的父亲：
我终于接到了霍华德的信，十分高兴。由于长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我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他信中的口气似乎很消沉，气馁；字句之中甚至有一种失败的调子。但这种征象出之于霍华德之手是不必过于惊慌的。他总喜欢夸大他们遇到的小困难的重要性，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能够一夜之间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我有时认为他的这个态度是少年时代心理的遗留。他还有意识地培养这种心理。我觉得自怨自艾把自己说成是个大失败，可以得到一种满足。这其实是一种自吹自捧，因为认识到自己是大失败，就说明这个人一定进行了艰苦的奋斗，要达到常人所达不到的无限境地。但这种奋斗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大多数是心理上的胡思乱想。这甚至不是思索。叫什么好呢？也许可以叫自欺欺人的妄想。
不过我还是知道这种使在纽约与生活搏斗的人寒心的可怕的嫌恶感的。这个城市对待自己的公民是没有安宁、秩序、平等可言的。这是一场疯狂的争夺，尔虞我诈，骗局重重，混乱之中看不出形状，幽雅，或一句真理。常常使人觉得，到处是使人啼笑皆非的命运的捉弄。你能几个小时，几天，几星期看着这些令人作呕的蠢人竟把应该给好人的好东西据为己有。你厌恶地看到没有教养的、无足轻重的、普普通通的人挤身到了可卑的一群人中间，但却发了财，遭到各方面的羡慕，使人觉得命运竟然让这些不可容忍的资产者当场出丑，还拖着世界跟他们一起干蠢事。看到这些，使人不快；地球成了一个正直的人无法安身的可怕的地方。我们的面前招摇而过的是一些没有道德、没有原则、无知堕落、没有灵魂的人，他们由于环境的神秘恩宠，挤到了“十分之九的下层”之上，纯粹靠钱财强占了如果根据他们完全缺乏有教养的人的种种美德而完全不可能有权利占据的社会地位。
纽约的生活法则是令人不解的——完全不象教科书或教授们对生活的描述。辛勤工作、头脑聪明的人为了老板的利益而拚命工作，但并没有娶了老板的女儿，做他的公司的副总裁。而是另外来了一个浪荡公子，诱骗了小姐失身，然后娶了她，继承了家财。比别人早上班半小时的那个家伙并没有迅速提拔为老板的机要秘书。他的同事称他为傻瓜，老板认为他有毛病。
到你发现你二十一岁以前受的教育都是胡说八道时，你已快接近中年了。与此同时，那个对理想没有兴趣的家伙，生意却很多；没有读过伦理道德，却极自信和自大；对自己所做的事的价值或意义毫不在乎，除了这一定得能赚钱，赚“大钱”；亲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却“发了迹”，吸高级雪茄，娶了个时髦的妻子，置了高级轿车，而且很可能还开始身体肥胖起来。这就是成功者。
如果你在纽约呆了三四年还没有攒到十万元钱，你一定就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城市的心理是有毒的，危险的东西。你的理想很容易受到歪曲，信念改观。最糟糕的是这种看法的实质到处都适用，不仅在纽约，而且在全美。智力低劣的人——也许不一定低劣，姑且说是不发达的吧——都有了在美国到处被公认为是成功证据的这种兴旺发达征象，就象智力发达的人一样，其实这对后者来说才比较合适。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在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国家里你不会发现是这样的。也许这是因为，有一个思想支配着美国：财富的必需。根据美国式的信条，钱是生活的唯一目的。凡是很早就在少年时代认识到了这一点，集中精力要达到这个目的，不让任何事情分心，把智力上的培养、娱乐、身心的发展都置之一旁，总是努力收敛更多的钱财以赢得尊敬、地位、社会威望、所谓的幸福——这就是“成功发迹”的那个人。
另一方面，你会发现美国有千千万万的人有很好的教养，很高的文化，按自己的方式在追求真理，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那在我们可爱的国家作为阶级显赫地位唯一标志的财富。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做生意没有本事吗？一点也不是。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心有怀疑，他们犯了一个大错，即怀疑美国式成功的报酬是否能带来最后的满足。因此他们把智力用到了非正统的目的上去了，从他们的脑袋里伸出触角，探向除了只关心赚比实际需要更多的钱这个美国式义务以外的领域，因此违反了我们繁荣兴旺的原则，侮辱了“成功发迹”的常规。
当然也有突出的例外，有人不顾财神的规则，扩大了他们的思想境界，花了时间和思想在文化领域中进行研究和发展，最后也积累了财富的基础。但你必须承认，他们是很罕见的。他们必须是有才华的人。而美国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有才华的人并不多。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