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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乌·白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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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8-05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怀念乌·白辛
彭荆风
我没有去过哈尔滨,但每当听到《美丽的太阳岛》那优美的旋律时,总会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伤感。
我又想起了乌·白辛。
我和这个以写电影《冰山上的来客》而闻名的赫哲族作家,是1955年相识于北京的。那年春天,我和林予等人为了修改剧本《边寨烽火》从云南万里北行去到北京,刚到,就遇上了“反胡风运动”,尽管我们和胡风素无来往,也被集中到广安门外的莲花池畔去检查、交待。
八个月间,不断的编组、审查,又拆散另行编组,最后我和乌·白辛、黄宗江,还有老作家蒋牧良共住在一间大屋子里,每人占一个墙角,倒也宽敞。冬夜寂长,我们常围炉聊天以解闷。
我这才知道乌·白辛是赫哲族人后裔。那是一个很有特色、人数不过千余人的民族。他戏称自己是赫哲族三大知识分子之一,另外两个是乡政府文书和小学教员。他的话惹得我笑了好久。
他健谈,谈佛教的大乘小乘教义是那么精辟,谈戏剧和电影又是那么内行。原来,东北沦陷日本后,他曾一度进佛学院,以后又弃佛学戏,1939年就演出过《雷雨》中的鲁大海;他不甘心当亡国奴,曾四处流浪寻找共产党,从关外到关内,从北平又返回沈阳,直到1945年5月才找到地下党参加革命工作;日本投降后,他又参加解放战争,随军从关外打到平津,南征湘粤,建国后又东渡鸭绿江抗美援朝……
乌·白辛曾是个失去祖国母亲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他虽十年戎马,还是难以消除某些人对他的怀疑和歧视,这使他感到愤懑和屈辱,也就常会一个人坐在床上忧郁地叹息。那年,他只不过三十五岁,“运动”中又懒得理发刮胡子,毛发蓬乱,给人的印象是那么衰弱苍老,不问他的年龄,还以为他已年过半百了呢!
过了不久,我要回云南,他也先我一天搬回他工作的单位去。
那天傍晚,天低云暗,寒冷的风中飘着细雪,他握着我的手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黑龙江走走。”想起熟悉的故乡,他那微凹下去的眼睛变得有神了,望着飘雪的天空说:“哦!那松花江的风雪可比这有气魄!”
我说:“后年。不,明年吧!”
但就在这个“后年”来了场“反右”,我一头沉下去就是二十二年,当然不可能再和他见面了。他却奇迹般闪过了这场风暴。看到他接连写出了《冰山上的来客》、《赫哲人的婚礼》……一串有魅力的作品,我感到惊讶、佩服!看来,这个赫哲族人的大知识分子是前途无量了!
我又把世事想得简单了!
1978年,一位朋友从哈尔滨来云南。我问他:“白辛呢?”
“自杀了!”
“文革”开始不久,乌·白辛就遭到了造反派的残酷迫害。那天,又勒令他去接受批判。他再也不愿忍受那种凌辱了,愤然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混蛋!谁接受你们的批判!”然后去到太阳岛上,服下毒药,用报纸盖住脸平躺下去……
那是1966年9月21日,凉秋的松花江两岸紫红金黄,虽然在风暴中,仍有些逍遥的人去逛太阳岛,见一个男子这么躺着,还以为他是在日光浴呢!谁也没想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人,正在离开鬼魅横行的大地向那渺茫的天国走去!
白辛的结局实在是太悲惨了,象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他刚强而又脆弱。他生命结束时才四十六岁,在短暂的人生中,这正是有为的壮年呢!我想,如果乌·白辛在“文革”中不被折磨死,纵使十年囚室,1976年出狱,也不过五十六岁,从那以后,他又可写出多少好作品来呵!
1986.2.28.夜昆明4.5.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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