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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秦似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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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08-26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哭秦似
冯英子
上午从楼上下来,打算去探望一位病着的同事,看见收发室有一份我的电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秦似教授七月十日廿二点四十分逝世”一行字,一下呆了,但觉五内俱焚,不能自己。呵,秦似,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快、这么急呢?
秦似这些年来虽然写了不少东西,但却一直在病中。前几年他到上海来,为了不想惊动别人,也尝一尝平民百姓的生活,悄悄地住入一个朋友家中,连我也不知道。可是天不从人愿,他住入朋友家没几天,突然发病休克,被匆匆忙忙送到一家医院的观察室中去“观察”。大抵有过这样经验的人都知道,有些医院的观察室,其实是住不得的,一住,无病可以变成有病,小病可以变成大病,有些医护人员(我这里只是讲“有些”,不是全部或多数)的脸色,也实在难看。病人的号叫,家属的哭泣,断臂折腿的,大小便失禁的,无所不有。我从不相信有地狱之说,但这种场合却使人感到有点象地狱。这时,他的朋友才想到来找我,我听了大吃一惊,赶快为他奔走,最后总算凭了他那个广西省政协副主席和广西文联主席的头衔,把他送进了华东医院,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
那回我几次去华东医院看他,病稍微好一点,他又精神起来了,拉着我好象有讲不完的话。我们谈过去在桂林时的情况,也谈十年动乱中的情况,大抵时代相同,经历相似,因此不少看法也差不多。我们谈到了“特权”的作用,大家痛恨特权。但一旦离开了某些特殊待遇,简直寸步难行,他这回医病的经过,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一次他谈到了某文人在《新文学史料》上的文章,对于现代的史学,也不无感慨。他在病床上写了一首七律送我,诗曰:
注经修史属高文,
馆阁曾容劫后身。
意气书生争饾饤,
机心策士蓄风云。
骨埋梅岭汪精卫,
传入儒林曹某人,
地下范增应太息,
马迁未许汉功臣。
后来他回了广西,还把这首诗写了一个条幅送我,迄今挂在我的小书房中。
1984年春天,《中国新文艺大系》的《杂文卷》在广东从化定稿,我应邀前去参加。曾彦修同志告诉我,秦似也要来的。我想这一回又可以在从化小叙一个时候了,谁想逾时仍不见影踪,一问,才知道他已经买好了飞机票,医生说他不宜远行,临时又把他留下来了。但他仍然不断写诗、写文章来,那些锋利、泼辣的作品,使人仍能想到他青年时代编《野草》的风格。
王力教授逝世之后,他到北京去奔丧。他自己身体本来不好,又经历这样的悲伤,几乎一到北京,病就加剧了。我接到他夫人的来信,告诉我这些情况,使我非常担心。前几天,又接到他夫人的电报,“秦似病危”。一看电报是从南宁发来的,我才知道他们已回了南宁。可是我除了着急之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何况上海南宁之间,迢迢千里,即使真能赶去,恐怕也只是陡然增加他们的负担,于心何安?绕室彷徨,一筹莫展,想不到两天之后,就接到了秦似弃世的电报。哀哉,哀哉。
我与秦似相识于1940年,那时我二十五岁,血气方刚而经验极少,真以为新闻工作者是正义的化身,真以为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美好的未来,口诛笔伐,天下不愁定也。秦似比我年纪更轻,他有点象广西的中学生,秀气之外也还带点稚气。但他沉着、刚毅,几乎一个人顶了《野草》的工作。而《野草》在当时中国的大地上,是尽了呐喊之责的,因此我们虽然交往不太多,彼此的心却是相通的。十年动乱之后,有一次他来上海看我,那时我还在《辞海》编辑室工作。他很惊奇,象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不在新闻工作岗位上,这也说明他对于世事还是那么天真。一个人经历了几十年的沉浮,依然保持了那颗赤子之心,中国知识分子的可爱,大概也就在这里吧。
王力同志逝世不久,现在秦似又走了,他们父子两人几乎同时离开了这个世界。接到这个噩耗时,我确实很难过,一整天神不守舍。哲人其萎,哲人其萎,秦似未过七十,应当是大有作为之时,为什么老天这么快夺去了他的生命,真是苍苍者天,曷其有极了。
1986年7月13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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