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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来的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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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10-29
第8版()
专栏:

美国来的信
於梨华
第十一封信:死——在美国
小青、小李及年青的朋友们:
这个题目,是普遍不受欢迎的,对你们来讲,更是遥远而毫不相干的,是不是?但它却是任何人都不能躲避的题目,对老年人来讲,它近在眼前,对你们来讲,它远在天边。但它总在那里,吹不灭,掸不掉,赶不走。既然我已同你们谈过生、老、病,当然也要谈死。
我以前有个邻居,丈夫是律师,太太不做事。我们刚搬进去的一天,有人揿门铃,开门一看,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打扮入时,两手捧了个蛋糕,上面嵌了“欢迎”两个字。脚边立着一只全身白卷毛、穿了件鲜红马甲的小哈巴狗,抬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们是来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新邻居的,我是阿诺太太,它是妲丝。”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的狗,此后十多年,经常看到她。她是我一生中看到的狗中最娇生惯养的。夏天她经常坐着阿诺太太的林肯牌敞篷车出去兜风,冬天一日早晚两次被牵出来散步,身上经常有各色马甲,有时配上同色的小帽,十分俏皮。女主人对她的饮食调理得比对子女的还周到,一星期有定量的肉食,每天有维他命。有时我去她家借东西,或喝咖啡——阿诺太太只来过我家一次,当然带着妲丝。但她事后告诉我小狗不习惯我家里烧中国菜后留下的一股气味,回去后胃不舒服,所以她不能来了,请我原谅她——妲丝总是对我十分友好,摇尾巴,舔手指的忙个不停。我们喝咖啡时,她必定跳进女主人的怀里,矫情地偎着,惹得女主人“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我离开那个住宅区以后,偶尔同阿诺太太联系,她在电话上絮絮不休的讲妲丝的“可爱的一举一动”,有时可以讲上个把钟头。不久前,忽然收到一张请帖,邀我去参加妲丝的葬礼。
仪式颇隆重,阿诺一家都穿黑色的衣服,站在妲丝的小墓前。墓做得很讲究,四周竖了一道小围墙,墓碑上有妲丝的全名及她出生与死亡的年代,下面刻着:我永远忘不了的宝贝。阿诺太太的黑面网里,一张苍白的脸,两只红肿的眼睛。仪式后到她家去小坐,她一进门即扑倒在妲丝平时专用的小圆沙发里,泣不成声,嘴里反复念着:现在我怎么办?现在我怎么办!回家的路上我真是感慨万千,妲丝实在是个幸运的狗,活到十三岁(等于人的寿命九十一),一生养尊处优,不知比多少人的生命要好多少!我想起住在阿诺太太正对面的琼斯太太。她是个脾气古怪、性子急躁的老妇人,丈夫死了,儿女散了,她一个人守着一幢白砖黑瓦的楼房,有人弄院子、铲雪、扫落叶,草地总是一丝不乱。我刚搬进去没几天就在电话里听了她一顿训话,原来我家的狗——对,我们也有一只狗,但可不象妲丝那样好福气。狗有一个故事,下次再讲给你们听——跑到她的草地上撒了一泡尿,正好被她从窗口向外望时看到(我后来才知道她整日里不是看电视,即是站在窗前向外望)。自那次训话之后,我没怎么同她来往,但阿诺太太时常去看她,一方面是睦邻,一方面怕是看她可怜。有一次她们在喝咖啡,不知怎么,妲丝从阿诺太太怀里溜下来,在琼斯家的厨房的地板上“方便”了,这还得了!琼斯太太当即将阿诺太太的小宝贝赶出门,因而切断了两家的来往,也断了她同四邻最后一个联系,因为其他的邻居早已被她得罪光了。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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