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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转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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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11-11
第8版()
专栏:

多云转晴
潘旭澜
一阵春雨过后,碧空如洗。但我心里却是“多云”尚未“转晴”。今天早饭后,偶然听说,昨天由于雷雨,上海到大阪的班机飞不成。今天是不是会象昨天那样呢?往机场路上,心头一直悬着个大问号。
直到机场的微电脑的屏幕上出现我老伴的名字和座号,我才相信今天不会白跑一趟。
我去年来日本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大阪机场接我老伴。在我们心目中,办理出国手续是非常繁难的。虽说近几年日渐宽松,想来也远非易事。
今年1月,关大发函邀请她来大阪参观和照料我。说实在的,我的衣食住行自己可以凑合对付,不必她来照料;倒是让她来日本走走看看,很符合我的意愿。我们结婚二十多年,还不曾好好地一起旅游过。1966年正月初一同去了苏州三天。然而,那时政治气压已经使人感到窒息得要死,与其说去欣赏精美的园林,不如说去同生活告别。1973年她探亲假期满,带着女儿要回福建,我送到杭州,一同逗留了三四天。所以如此,因为我不知道这次离别后还能不能再见面。尽管此时已经有几分“运动油子”的味道,才敢于在宣传队、专案组盯得不紧的情况下溜去杭州几天,但不论“油”到什么程度,也不会有什么好心绪在湖光山色中流连。我还听她说过,在那“史无前例”期间,她无意中说起到过南京。有位同事——中学教师一本正经地说:“你连南京也去过,现在就死也值得了!”正因为不是开玩笑和嘲讽,我听讲起后,才深感悲哀——不是为这位教师,而是为我们的民族和人民。许多知识分子,包括我和老伴,都同他相差不多。怎么能想象人类已经登月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就提倡知识分子应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国家,产生过鉴真、郑和、徐霞客的民族,多数普通知识分子竟然如此闭塞呢?物质的极端贫困,导致了精神文化的贫困。当人沦为工具或绞肉机里的肉糜时,自我意识往往象被压在冻土下的种子,人生价值观念往往被搞得象暴风雪中的枯草。好在噩梦终于过去。这些恍如昨日的往事和不着边际的想法,使我积极敦促老伴成行。学校里有关方面也都热情支持,还尽量想办法帮我老伴早些办好手续。也许这方面还有需要进一步简化之处,还是搞了两个多月才办成。
班机到达大阪机场,人流涌向出口。透过玻璃墙,我一眼就看到老伴,她也看到了我——两人个子都比较高,而且彼此的形影也太熟悉了。她穿了一套米色西装,头发染得乌黑而且烫过,比几个月前在虹桥机场送我时好象年轻了十岁,而和她的实际年龄基本上一致。在人流里,她的衣着平平常常甚至偏于朴素。不过,这在她就算是从未有过的“盛装”了。
倒也不是连一件象样的衣着都没有。她父母都是医生,收入不低,又有许多海外关系,加上是小女儿,衣服皮鞋什么的,虽不算多,也够穿好些年。可是在学生时代谁敢穿它们呢?当我同她恋爱以后,她多次将那些不敢穿的衣着,一件一件地拿给我看,然后又颇为遗憾地将它们装进箱里。我能体会她的心情,也决不认为一穿这些就变为资产阶级;但我的生活阅历比她多些,政治气候的厉害也比她有更深的体会,决不会劝她去穿着它们。而且,后来看见她工作的地方不少老百姓,穿着实际上不能算衣服的衣服,大寒节令还赤足,心里很难过,即使没有被扣帽子的危险,也不想去穿那些同他们俨如两个世界的衣着。她调上海工作,这里人们穿着自然比原先工作那小镇好,而且近几年来日益光鲜、讲究、多样化。但她早已不是青年人,穿着随便惯了,加上里外都忙,倒颇有点鸡立鹤群的样子。
从大阪机场到千里山竹园住处的路上,只简单说了几句今天旅途情况。一同去接她的关大教授告辞后,她打开行李将衣服杂物放到橱里时,笑着告诉我,做了几件里外新衣服,女儿开她玩笑说“妈妈这下子在补办嫁妆呢。”我听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们结婚的时候,只是两张简陋的结婚证书和一帧小小的照片,宣告命运的联结,完全没有大箱小箱的“行头”。而今,难道这么几件平常之至的衣服也说得上是“嫁妆”吗?即使勉强可以算,我们两人加起来都已经一百岁了。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们同许多中年知识分子一样,正在重新开始人应当有的生活,其意义就不是任何物质所能权衡的了。于是,我心头也就“多云转晴”了。
姑且当作补来“蜜月旅行”罢。边玩边看,看看人家三四十年来的惊人进步,看看陌生的外界,使自己日益清醒和充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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