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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须老人与旧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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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6-12-30
第8版()
专栏:

白须老人与旧书
周国勇
扎那基路,是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一条清静的街心马路。它虽不繁华,但拐角处的一家旧书店却在我的记忆里浮现。
这家旧书店门面本来就小,门口又从上到下挂了一串报纸、杂志,还放了一台复印机,就格外狭窄了:刚够一人进出。
旧书店主人是位又瘦又高的印裔老人,留着一绺银白色的美髯,显得儒雅温文。与其他印裔一样,他的父辈是上世纪末英国人在东非修筑铁路时飘洋过海来的劳工。老人平日端坐店门一侧,手不释卷,一副学者风度。有时看得入神了,顾客进进出出,他也不抬首招呼。
店堂是一间斗室,空间虽小,但收书不少。从中小学教科书到文史著作,从英文、斯瓦希利文到法文、印地文、阿拉伯文,书刊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只要你有心,总能发现一两本值得一读的图书或杂志。
我算是一个常客,又是中国人。老人见到我,“礼宾规格”似乎要高些,常常放下手中的书,笑吟吟地起身跟我打招呼,热情地帮我从积落灰尘的书架上,找出我感兴趣的书刊。他虽年迈花甲,记忆力未见衰退,对书籍版本如数家珍。什么书在哪层架子上,更象魔术师那般,一点便是。
有一次,他见我蹲在地上一册册地翻阅莎士比亚剧作的单行本,便从书架的高处取下一本厚厚的十六开的大书,拍了拍灰尘,送到我跟前,说道:“不必零买了,这是全集,虽然旧些,但不碍欣赏。”我抚摸着这沉甸甸的、书角有些磨损、书页微微发黄的全集,心中十分喜欢,但不知价格多少。在达市书店,新书可要卖一百多先令呢!老人见我有些踌躇,便翻了翻手掌说:“你既然喜欢,五个先令卖给你!”五先令!按当时的比价,才合人民币一元多。我有点难以置信了。他却淡淡一笑,拍拍我的肩膀,似乎为他的旧书找到一位异邦知音而满意吧。
这本莎士比亚全集,我一直珍藏身边,又随同我远涉重洋回到北京,至今仍在我家书柜的显眼处摆着呢。
我对泰戈尔的散文诗十分崇拜,也对冰心老人的中文译笔素向仰慕。为了欣赏原作,并学习名家的翻译技巧,我很想找一本泰翁的名作《吉檀迦利》英文本。“哦,泰戈尔!”白须老人听了我的要求,欣喜地叫了一声,又赞许地朝我点点头,一口答应帮我找找,让我过一阵再来。
当我下次踏进书店时,他真象魔术师一般从小书桌的抽屉里,掏出一本海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我急不可待地上前抓过来,一看,封皮上是白色线条的泰翁肖像,下方是一行红底白字:GITANJALI。我不禁大喜,心跳也似乎加快了。这本七成新的旧书是英国麦克米伦图书公司1967年新版的,系泰翁本人英译。我一个劲地向老人道谢,他仍是淡淡一笑。
此后,多少回静夜灯下,当我轻轻念诵那一节节隽永清丽的诗句,或细细揣摩冰心老人的大手笔时,我眼前常会飘拂起那一绺银白色的美髯,耳边也常回响起那一声欣喜的轻呼:“哦,泰戈尔!”
我从旧书店觅来的好书何止这两本呢!东非文学大师夏巴尼的散文名作、《读者文摘》杂志最佳文选的合订本、狄更斯的多种小说、弗罗斯特的诗集……真是披沙沥金,收获良多呵。而这一切若没有白须老人的慷慨帮助,又从何谈起呀?
为了感谢白须老人,一次我从国内休假返回时,特地带了一筒中国绿茶给他。老人可高兴了。他端详了一番精巧漂亮的茶叶筒,打开盖子闻闻,一股清香扑鼻。他竟象小孩似的,抓了一点茶叶细细咀嚼,连声叫好。他说:“这是很珍贵的礼物,中国是茶叶的故乡呵。”他表示要珍藏家中,只招待最知心的朋友。
光阴荏苒。我最后一次见到老人,距今已有十二个春秋。不知扎那基路的拐角处,那家小门面的旧书店和那位可敬可亲的白须老人还在么?他当年对一位中国青年的情意,将永远铭记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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