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修辞讲话（第四讲）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语法、修辞讲话（第四讲）
吕叔湘 朱德熙
第九段 结构杂乱
结构纠缠——“举棋不定”。结构杂乱是个很大的类名，广义地说，前八段里面所说的有一大部分都可以包括在内。这里再谈谈那些不能用“主语”“宾语”等等来归类的情形。这里面最常见的是一句之内两种结构纠缠不清。为了说明的方便，我们再把它分成几个类型。第一个类型可以称为“举棋不定”：作者时而要用这种结构，时而要用那种结构，结果是两种结构都用了。例如：
（一）多年来曾被旧婚姻制度压迫蹂躏下的妇女
也觉悟起来。（报）
（二）“横山”炉在贾振东和工友们共同经过艰
苦而英勇的工作，终于修复起来。（稿）
（三）这种慷慨悲歌的壮举的背面，还是自信心
不够的表现。（报）
（四）希望汽车司机和市民接受这一严重教训，
提高警惕……才能避免生命财产少受损失。
（报）
（五）班禅额尔德尼先生今日来本校参观，兹定
于下午五时召集全体师生员工在大礼堂开欢
迎大会，各办公室下午下班时间提早于四时
五十分停止办公。（件）
（六）这是对生活认识的问题，这是对现实观察
的能力，这是要求每一位作者所应当严肃
注意的。（报）
（七）这个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并不只为通衢大路
修沟，而是也首先顾到一向为反动政府所忽
视的偏僻地方。（报）
（八）过去做工不算账，因此对于现在规定的单
价，能否赚粮，甚至赔本，有顾虑。（稿）
（九）这能不能如“武训传”的编导者孙瑜先生
所说，他“站稳了阶级的立场，向统治者作
了一生一世的斗争”呢？（报）
（十）关于这个问题，在这里我首先介绍一下列
宁同志在题为“论职工会、目前形势及托洛
斯基同志底错误”的演讲中所一再称赞而且
全文宣读过的，鲁得苏塔克同志的以“职工
会在生产中的任务”为题的那个报告提纲中
摘引几段。（报）
（一）应该在“曾被……蹂躏的”和“在……蹂躏下的”两个格式里选用一个。（二）应该在“经过……的工作”和“在……的工作下”里选用一个
（第一式较好）。（三）应该在“……的背面还是自信心不够”和“……壮举还是自信心不够的表现”里选用一个。（四）应该在“才能避免生命财产的损失”和“才能使生命财产少受损失”里选用一个。（五）应该在“下午下班时间提早为四时五十分”和“下午提早于四时五十分停止办公”里选用一个（第二式较好）。（六）应该在“这是要求每一位作者严肃注意的”和“这是每一位作者（所）应当严肃注意的”里选用一个（第一式不能用“所”）。又，这一句的上半句也欠妥，作者意思大约是“这是认识生活的问题，这是观察现实的问题”。（七）应该在“不只……而且也……”和“不先……而首先……”里选用一个（按作者的意思应该是第一式）。（八）应该在“能否赚粮，能否不至于赔本，有顾虑”和“……有顾虑，怕不能赚粮，甚至要赔本”里选用一个（第二式较好）。（九）应该在“这能不能像……那样，说他是站稳了……呢？”和“他是不是如……所说，站稳了……呢？”里选用一个。（十）应该在“首先介绍一下列宁……报告提纲”和“首先在列宁……报告提纲中摘引几段”里选用一个。
——“藕断丝连”。第二个类型是一句话的结构已经完整，却把它的最后一部分用作另一句的起头。例如：
（十一）我们向政府提意见是人民的责任。（
信）
（十二）在苏联外文出版局，要出版一本译作是
要经过多少人的努力以后，才能与读者见面
的。（期）
（十三）好不容易，她辛辛苦苦地终于把我养到
了九岁的那年，日寇侵略上海。（信）
（十四）当上级宣布我们摄制组成立并具体交付
给我们这任务的时候，大家有既光荣又愉快
的感觉是颇难形容的。（期）
（十五）你不在观察上多下工夫，就昧然写作，
请想想那将发生怎样的恶果，是不言可喻的
了。（期）
（十一）是把“我们向政府提意见”和“向政府提意见是人民的责任”凑在一块儿。应该删去“我们”。
（十二）是把“要出版……的努力的”和“一本译作……见面的”凑在一块儿。随便用哪一句都成。
（十三）是把“……把我养到了九岁”和“我九岁的那年，日寇侵略上海”凑在一块儿。应该把“的那年”改做“就在那一年”。（十四）是把“大家有……感觉”和“（这种）既光荣……是颇难形容的”凑在一块儿。可以把“有”字改做“的”字，也可以把“颇难形容的”挪在“有”字之后。（十五）是把“请想想……恶果？”和“那将……不言可喻的了”凑在一块儿。应该选择一个。
——“中途易辙”。第三个类型是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另起炉灶，重来一句。这种例子非常多，可见是常犯的一种毛病。例如：
（十六）中国人民自从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之
后，中国的革命就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下大大
改了样子。（期）
（十七）盟国对日委员会在最近一次会议上，英
联邦代表霍奇逊至少在表面上表示，英联邦
政府也非常忧虑日本军国主义复活。（期）
（十八）“斯人独憔悴”是写两兄弟都参加爱国
运动，受到顽固父亲的阻挠……可惜冰心由
于她的出身，她的环境，她的爱的哲学，这
两兄弟都投降了。（教）
（十九）美帝国主义者经过几个月来的“军事行
动”，形势是越来越于侵略者不利了。（期）
（二十）医院护士王传建，当她演“老赵翻身记”
出现在舞台上时，她的老婆母在台下乐得前
仰后合。（期）
（二一）例如杜重远以“闲话天皇”这一篇文
章，认为是冒犯了日本皇帝，置之于狱，就
是例子。（期）
（二二）肥胖的人在消化道方面，最主要的是因
为血液循环不畅的缘故而引起了各种病苦，
如气胀、便泌、痔疮、胆石症、肾脏炎、腹
壁小肠疝气等。（报）
（二三）每一个运动，表面上搞得如火如荼，热
闹万分，实际起了多少作用，收了多少效
果，真是微乎其微。（期）
（二四）至于通知造纸公司与干源钱庄成立大契
问题，是否属于本处业务范围，并且在所有
权登记还没有领证，也就是产权还没有完全
确定以前，原则上是不应该移转的。（信）
（十六）“中国人民自从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之后”怎么样？作者不接下去，却用“中国的革命”另起一句。应该改做“自从中国人民……之后”。底下几句都是同样情形。（十七）应该改做“在盟国对日委员会的最近一次会议上”。（十八）应该改做“可惜由于冰心的出身……”。（十九）应该去掉“帝国主义者”，或是用它替代“侵略者”。（二十）应该改做“当医院护士王传建演……时”。
（二一）应该改做“因为杜重远写了……文章，就认为他是……”。原句使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的人误会杜重远把别人送进监牢，非常不妥。（二二）应该改做“肥胖的人在消化道方面也会有种种病苦，如……，主要是因为血液循环不畅”。（二三）应该改做“实际起了多少作用，收了多少效果，真是难说”，或是“实际上起的作用，收的效果，真是微乎其微”。（并且，“起作用”和“收效果”在这里是一个意思，可以省掉一个。）（二四）应该在“是否属于本处业务范围”底下加“尚难决定”，或是把“是否属于”改做“不属于”。
——“反客为主”。第四个类型是把上半句里的主语以外的成分用来做下半句的主语，因此而纠缠。
（参阅第一段“暗中更换主语”节。）例如：
（二五）因此，当匪军们偷袭游击队的时候，被
游击队反包围，歼灭了无数匪军。（报）
（二六）大家都知道，这个小集会随时都有可能
被特务学生发现，直接捣乱或割断电线的。
（报）
（二七）食米不知米价的我，家里的事情是一向
不管也用不着我管的。（报）
（二八）美帝在日本及其对于亚洲国家的反动措
施，是应当加以坚决打击，而且能够把它击
败的。（报）
（二九）关于地主阶级的罪行，非经过实地观察
是不会透彻了解的，因而也就不能了解他们
的罪恶是怎样一个足以阻碍新中国发展的力
量。（报）
（三十）看不起有色人种，实行种族歧视，本来
就是与帝国主义分不开的，而以美帝国主义
为尤甚。（期）
（二五）“被游击队反包围”的主语是“匪军”，但“歼灭了无数匪军”的主语只能是“游击队”，作者却把它一气呵成，不加交代。应该把末一分句改做“歼灭了一大部分（或：不计其数）”；这样，
“歼灭”是接着“被游击队”下来的，就连贯了。
（二六）毛病相同。“小集会”是可以被“发现”的，但不能被“直接捣乱或割断电线”。应该在“直接捣乱”之前加“他们就会来”。（二七）“家里的事情”在上半句是“管”的宾语；到了下半句又变了“用不着”的主语。这句不大好改。如果改做“家里的事情我一向不管，也用不着我管”，“食米不知米价”就没有地方搁。（二八）就上半句说，谁“加以打击”？当然是“我们”，但这个词隐而未现，正式主语是应当受打击的“美帝的反动措施”。可是下半句的“能够把它击败”的主语就不可能还是“美帝的反动措施”而只能是“我们”。这一句应该在“是应当”前加“我们”，要不就把“把它”二字取消。（二九）主要的毛病完全跟上一句相同，前半句的主语是“罪行”，后半句的主语可只能是隐而未现的“我们”。还多几个小毛病：“关于”是用不着的；前后两截中间无因果可言，用不上“因而”；成为阻碍发展的力量的不是地主阶级的罪恶，而是这个阶级本身。这句应该改做“非经过实地观察，我们不会透彻了解地主阶级的罪行，更不能了解它是怎样一个……”。（三十）“帝国主义”在上半句不是主语，但是必须它是主语，下半句才能说“而以美帝国主义为尤甚”。所以不得不把“本来就是与帝国主义分不开的”改做“所有帝国主义都是如此”。
结构含混和错乱。下面这两句的结构含混，都可以有两种解释。
（三一）真人真事的创作方法，近几年来曾倡导
过，而且产生了许多写真人真事的作品。（
教）
（三二）但在中国革命的人们中，他们在革命的
战斗里所具有的信心和乐观，已经在生长一
种新的人。（教）（三一）的“产生”可以是无主语，也可以拿“创作方法”做主语，两种分析在意义上都讲得通。作者的意思也许是第一种，那么上半句应该改做“近几年来曾倡导过真人真事的创作方法”。（三二）也有两种分析法，可是都有问题。如果让“在中国的革命的人们中”（“中国”和“革命”中间的“的”字不可少）跳过中间的短语，直接下面的“已经………”，意思通顺，但“他们………乐观”这个短语无着落。如果说这个短语是“生长一种新的人”的主语，“生长”这个动词就用的不妥当。作者的意思也许是后者，那么应该把“生长”改做“养育”或“孕育”。
下面两句都很长，作者照顾不周到，因而不免有点乱。
（三三）西蒙诺夫并不需要钻到美国人各阶层的
生活里去，并不需要点点滴滴去采访，或长
时期生活，他因为有极明确的政治观点，他
只要在美国去走一转就领会到生活中最重要
的东西，而且是非常形象的，你能说那不像
美国人么？（教）
（三四）这是一个不能加以低估的工人阶级的极
重要的政治发动，由于它发生于经过法西斯
佛朗哥十三年血腥统治之后的西班牙，由于
这个法西斯走狗正在受着他的主子的特殊的
青睐——因为西欧其他国家军事上的藐不足
道而对这个继承了德意法西斯衣钵，保有传
统的法西斯武装的走狗的特殊依赖，这次发
动对帝国主义集团的打击是异常沉重的。（
期）
（三三）有两个毛病。第一，“他因为有极明确的政治观点”这个分句的现在的位置是最坏的位置，应该放在头上，或是放在“……最重要的东西，”之后。放在头上较好，并且要改做“因为他……”。第二，“是非常形象的”的主语不明，“那不像美国人么？”的“那”也不知何所指。这两个分句恐怕应该改做：“而且很形象地把它表现出来。（断句。）你能说他笔底下的美国人不像美国人么？”（三四）也可以分两点来说。第一，一头一尾是两个肯定的命题，当中两个“由于”说明原因。是说明前一命题还是后一命题的呢？都讲得通，但是决不能两用——没有这样的结构。应该让第一个命题独立成句。第二点，“因为……特殊依赖”这个短语，作者是把它当作“特殊的青睐”的同位语写上去的。但是用同位语说明原因是少见的，而且这么长的主从短语也几乎超出了汉语所能容许的范围。应该把它改做一个分句，“因为西欧其他国家军事上的藐不足道，美国不得不特殊依赖这个……走狗。”前后该用两个破折号；后面不用破折号，跟主要命题“这次发动……”的界限不清。
结构不整齐。现代的文章跟过去的文言文不同，不讲究句法整齐，对仗工稳，这是不错的。可是这只是指严格的骈偶句法而言，一般的结构整齐也是修辞的一个要素，在一定的场合是有它的需要的。例如：
（三五）早晨我还看见炊烟，午间所见已是火焰。（期）
（三六）才是对人民最有利的，对国家建设才有帮助。（作）
（三五）为什么不说“早晨我看见的还是炊烟，午间所见已是火焰”呢？
（三六）为什么不说“才是对人民最有利，对国家建设最有帮助”呢？这两句的整齐与否还没有多大关系，下面这三句都跟虚字有关，更有调整的需要。
（三七）这不仅是苏联科学界失掉了一个他们的优秀的领导者，同时也是世界科学界的重大损失。（期）
（三八）当场派代表去和资本家交涉，要资本家一方面付出停工时的工资，一方面叫他赶快开工。（报）
（三九）这一下可闯了大祸，除了受贾师父一顿痛打外，经理和工头也起来了，工头随手拿起一把小榔头照头一下，就把他敲昏了。（期）
（三七）的“不仅是”之后是个句子形式，“同时也是”之后是个短句，这是不均衡的。应该改做“不仅苏联科学界失掉了……，世界科学界也蒙受了一个重大的损失”。（三八）的“要资本家一方面付出”和“一方面叫他（＝资本家）”也是不均衡的。有两种改法：或是把前面改做“一方面要资本家付出”，或是把后面的“叫他”取消。第二个改法较好。（三九）“除了”之后是“他”受人打，再往底下去又是人打“他”，这也是句法不均衡。应该改做“除了贾师父把他痛打一顿外”。
（四十）而且奖励会启发责任心，对机器设备的爱护加强，使材料工具的损耗率降低，是与生产竞赛相辅为功的。（稿）这一句的“启发……”“对……加强”“使……降低”也是可整齐而不整齐的例子。应该把后两处改做“加强对机器设备的爱护心”和“降低材料工具的损耗率”。
缺少虚字及类似成分。我们有时候会无意之中叫一个字担任了两个任务，多半是在结构上要重复那个字的时候。例如：
（四一）纪念会在讲话结束后放映了根据鲁迅遗
著〔祝福〕改编的越剧祥林嫂而摄制的电影
祥林嫂。（报）
（四二）凡是能用效率大的药品一下治好的病，
决不用效率小的药品慢慢治的办法。（稿）
（四三）在一小部分地区，还不免有意无意的盗
掘或破坏的情形发生。（期）照结构上的要求，（四一）应该是“根据（根据鲁迅遗著改篇的）越剧祥林嫂而摄制的电影祥林嫂”，
（四二）应该是“决不用（用效率小的药品慢慢治的）办法”。“根据根据”和“用用”自然是太不像话，可是如果就此把一个当两个用，叫结构不完全，也不是办法。得另外想法。（四一）可以改做
“根据鲁迅遗著‘祝福’改编成越剧、又摄成电影的祥林嫂”。（四二）可以去掉“的办法”。（四三）“有意无意”前面应该有个“有”字。这跟前两例不同，是不必顾忌的，因为“有意”是一个词，并不是叠用两个“有”字。倒是“有意无意”用在这里有语病。第一，“有意无意”是“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意思，这里该说“有意或无意”；第二，只有“破坏”可能是“有意或无意”，既称为“盗掘”，哪里还能说是“无意”？应该改做“还不免有有意的盗掘或无意的破坏”。“情形”可省，“发生”更可省。
（四四）西苑一座曾经是北洋军阀的营盘里，川流不息地有知识分子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进去，换得一腔革命热诚出来。（期）
（四五）翻译的书有问题，倒并非完全由于译者外文程度不够，也有一些是对于某一种学科的修养欠缺，所以译得有问题的。（期）这两句跟上面三句又不同些。（四四）“曾经是北洋军阀的营盘”的什么呢？缺少一个名词。如果这里只是说“西苑一座营盘”，那么这座营盘就“曾经是北洋军阀”，那是更不通了。应该改做“西苑的曾经做过北洋军阀的营盘的一溜房子里”。（四五）“有一些”什么呢？照意思看，当然是“译者”，但是照结构看，只能是“翻译的书”。应该改做“也有一些是由于译者对于……”。
句子未完。句子一长，作者往往会忘记前面曾经有过引起性的连接词，下文失去照应，变成有头无尾。这种句子很多，因为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只在这里举一个例，作为坏榜样。
（四六）因此，虽然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由于与买办阶级和封建势力有复杂的联系，由于现在是处于帝国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因而他们在中国人民革命斗争中成为极其软弱的阶级。（报）
（本讲完，全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