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与现代化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美学与现代化
高尔泰
改革浪潮的冲击，和现代化运动的发展，也给我国的美学研究，展现出新的境界。
原先，我们习惯于把美看作“历史的积淀”，或者“孤立绝缘的形相”；把美学看作是从哲学、心理学或者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研究艺术的学问。美的追求者被认为是寻梦者，是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逃避严峻现实的人们。这个幻境很小，小到只能安顿一些纤弱的灵魂，小到只能收藏一些古老的、千百年如一日的文化传统，这样的观念体系，无异是禁闭美学的牢笼。
但是现在，这个牢笼已经被打破了。出现了一个被称之为“美学的泛化”的过程。所谓“美学的泛化”，是指美学越出传统观念所界定的学科范围，进入一切原来不是美学的学科。例如进入科技研究而有“技术美学”，进入工业生产而有“工业美学”……如此等等。我希望不久的将来，会有“伦理美学”、“政治美学”、“经济美学”……等学科，来填补美学研究和美学应用的空白，以适应时代的需要。
在所有学科及其研究对象之中，都无不有一个美与不美的问题，都无不可以从美学的角度来研究。实践证明，许多最基本的美学原理，例如主体性原理、开放性原理、多样统一原理、动态平衡原理、活的有机整体原理等等，同时也是在所有其他学科中引导我们作出最佳选择的依据。
例如，就拿主体性原理来说，在人是世界的主体这一前提下，一切学科，包括一切自然科学、一切社会科学及其总和，都无不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中介工具，即人类征服自然和改造社会以实现自己的自由的手段。为要征服自然，必须认识自然规律；为要改造社会，必须掌握社会规律。作为主体的人，只有认识和掌握了世界的客观规律，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即实现自由。所以一种目的性和规律性相统一的形式，相对于作为主体的人来说，就成了自由的象征——美。比方说飞机和汽车的流线型，是增加速度的目的性和减少空气阻力的规律性相统一的产物。而流线型的美（我们对于流线型的美感），正根源于我们自身对自由的需要。所以它作为自由的象征，也就成了我们直觉地选择飞机、汽车最佳设计方案的一个可靠依据。
由主体性原理揭示出来的这一美的规律，以及由其它美学原理所揭示的其他美的规律，都无不宏观地有着这样那样的“实用”意义。不仅艺术作品，一切精神现象、物质现象和社会现象，包括各种政治制度、经济结构、思想体系、伦理道德规范，以及各个个人的性格、作风和行动模式等等，都可以由于它能否导致最佳效益而有一个美与不美的问题，都可以而且应该用美学的尺度来衡量。正因为如此，所谓“美学的泛化”才成为可能。当美学一旦从传统的狭小天地中解放出来，就必将反过来对改革和现代化的进程，起到积极而又深远的影响。
但这并不意味着，传统美学就会消失。专门以艺术为研究对象的传统美学仍将继续存在，因为第一，研究对象虽然不同，但它所依据的原理仍然可以具有相对的普遍性；第二，艺术创作本身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它是人类为准备进行更大规模的历史性创造活动而进行的符号操作和模拟演习，通过这种符号操作和模拟演习，人类不断检验和更新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感受方式，不断探索前进的道路，创造着更高一级的自我存在。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艺术世界所进行的美学研究，其成果才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上具有普遍意义。
说其成果只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上才有意义，是因为历史本身不过是人的活动及其后果而已。人不仅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世界，而且在不断创造世界的过程中不断发现美的规律。所以，美学从传统学科的狭小天地中解放出来，还只是美学解放的第一步；从对于既成的和已有的规律、定理、公式等等的崇拜和依赖中解放出来，成为人类进行现代化建设的精神动力，才是美学解放的完成。而这完成也就是它的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