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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旅程〔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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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1-18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文明的旅程〔报告文学〕
李延国
人,你拥有什么?“你拥有羊群你就发展为牧人,你拥有粮食你就发展为农民”——人按照自己的意图改造自然物,人自身又被劳动方式所改造。假如你不是拥有金钱和财富,而是拥有选择的机会呢?那你就是个真正的富翁……
——题记
现代迷宫
省旅游局长蒋奎生在全局职工大会上宣布:
“谁去管齐鲁宾馆?欢迎毛遂自荐!”
礼堂里顿时发出一片嗡嗡声,惊诧、疑问、猜测、探询。毛遂这个老古董、这个两千多年前干部制度改革的典型,在今天仍有那么大的感召力,也许人们想到他为实现人生价值所做出的勇敢的选择吧!
日语翻译密可水一个人来到齐鲁宾馆的基建工地上——这个山东第一流的宾馆还没竣工呢。它巍峨的身躯站立在垃圾堆中,大厦对面便是迤逦的千佛山,此山本是佛家胜地,号称有佛千尊。后来,那些佛祖佛孙们趁了一个历史的空隙遁入人间,寻找香火去了,落下一洞洞佛舍空幽寂寥,好不荒漠。而今这齐鲁大厦却殷实得很,除了钢筋混凝土是国货外,五脏六腑几乎全是舶来品——日本的壁纸、美国的浴具、泰国的油木板、香港的席梦思、意大利的瓷砖、比利时的镜子……
人呢?让什么样的人成为这座迷宫的守护者呢?
现代化的管理本身就是一座迷宫。密可水去日本时住过异国的豪华宾馆,与现代化设施相适应的是现代化的管理和现代化观念。而齐鲁大厦的地基是一片古墓!
国内许多大宾馆为了达到第一流的服务,从国外聘请了经理。一个五千年文明古国,笑容、礼节、人情味也需要引进吗?
密可水走到了迷宫的入口处。
蒋局长打量着这位找上门来的“毛遂”,他黑亮的皮鞋,稳稳地踏在地上,笔挺的西装,如刀砍斧削,塑在那里,象一座峻拔的山峰,峰巅托着一颗年轻的头颅。鹰隼一样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双唇坚毅地闭着,嘴角崛起两道括肌。印堂下端结着一颗黑痣,有点象印度美女,目光里却分明含着一股锐气。整个人挺拔、潇洒、有力度。
局长心里想:未来的齐鲁宾馆就应是这副样子。能塑造大厦的人,首先是能塑造自己的人。
“不要忘了××宾馆的教训!”局长说。
××宾馆是什么教训?它也象一个人,邋遢、窝囊、蛮横。宾馆的服务是一种劳动,可是有多少非劳动因素——权力、血缘、关系学、等级制度、铁饭碗身分……都参与进来了,而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人,却被僵固了。宾馆,成为某些人的别墅、厨房、宴会厅、子女亲友就业所。
齐鲁宾馆同样面临着历史惰性的挑战,现时旅游业是香烧饼。一张张条子、一个个电话传递过来。密可水尚未跨进这座迷宫,旧秩序的挑战就已经开始了。
“你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局长问。
“劳动合同工制!”密可水回答。
选择与被选择
一张张条子被拒绝了,一千多名待业青年却被一则招生广告引向考场。他们选择,也被选择。密可水是一个严峻的主考官,他要为齐鲁宾馆选择未来。
“你为什么要当服务员?”
“不愿上学。”
“你以为当服务员不需要文化吗?”
“反正是干粗活呗!”
“你的观念是错误的。服务员是一种高尚的劳动,艺术的劳动,没有文化怎么能行?有文化、有知识是一个现代人起码的要求。你有什么特
长?”
“会两只手揉馒头,还会包包子。”
“你知道齐鲁饭店(当时这样称)是干什么的吗?”
“不是给外国人做饭的吗?”
“你知道李清照是谁吧?”
“是……是个电影演员吧!”
“好,你先回去吧,如果通知你,你再来。
看你,还趿着拖鞋,这很不礼貌。”
“密叔叔,王伯伯那条子……”
“有招工简章。”
“俺妈说你有空家去玩……”
“谢谢。下一个——”
“您好。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建梅。”
“待业几年了?”
“两年。”
“在家干些什么?”
“在俺爸爸厂里干活儿。”
“什么厂?”
“黑虎泉中药厂,大国营。”
“你爸爸在厂里做什么工作?”
“当厂长。”
“你来这里家里知道吗?”
“我背着家里。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转正式工了——自然减员顶替,我怕俺爸俺妈不让来。”
“好,有志气,不吃‘血缘饭’!”
“我愿意自己选择职业,不能让父母安排一辈子呀。说心里话,我特别喜欢外语,在宾馆工作有学习外语的条件。”
“合同工制可不是铁饭碗呀!”
“铁饭碗又怎么样?我不愿把自己一辈子拴在一个地方,想趁年轻闯一闯。”
“很好。请到那边考外语去吧。”
“您就是李磊?”
“嗯。”
“待业三年了?”
“嗯。”
“家里人都在××局工作?您为什么要来‘齐鲁’?”
“××局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让我气愤。”
“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招工考试全都是走形式。谁的官儿大先安排谁的孩子。我已经考了三次了,第一次考了第一名,第二次考了第二名,第三次干脆不贴分了。一个主任的孩子分数明明不够,‘考’上了,还有一个是科长的闺女,顶她爸爸。回了家我没哭,我妈哭了,我爸爸光会不吃饭,抽烟生闷气:这不是让人家涮着玩儿吗?”
“你父亲做什么工作?”
“工人。他不相信领导会不根据考试成绩和工作好坏选拔正式工。我爸我妈都老实,不会送礼,邻居劝他们:‘为了孩子,该烧香就得烧香!’这回我妈妈刚送了礼,我就到这里来考试,我要看看你们齐鲁是不是也这样。”
“我们一定会尊重您的选择。我叫密可水,是总经理,我相信你会顺利地通过考试。”
“……”
“马拉松”的春天
是的,自从有了那个冬天,少女们失落了长裙和笑靥,失落了银铃般的歌声和玫瑰色的梦。少年们踽踽走上街头,乱发遮蔽了他们的视线。鼓胀的青春被压抑在胸中,他们有了扭曲的步履和格斗的疤痕。大明湖水象一面镜子,映着岁月,映着星斗,也映出一代人的冷漠和悲怆。记得朱文奇吧?那个英俊少年,在一个寒冬跳入冰冷的湖中,抢救滑落冰下的儿童,儿童得救了,他却无力返回岸边,在冰冷的湖水里,向围观的人们伸出求援的手,他太累、太累。数百名僵立的同胞在岸边沉默着,没有呼应和踊跃,仿佛都是大理石的雕刻,就这样用冷漠的目光,用可怕的寂静,忍看那只少年的手沉入湖底。沉没了,沉没了礼仪之邦的光荣,湖面上泛起一圈圈耻辱的涟漪,象冲击波,冲击着这个沉默的古城。
你在文明的跑道上跑累了吗?古国?是什么理由使你这样疲惫?人类历史每一次技术的进步,都带来文明的进步——火的文明,铁的文明,印刷术的文明,蒸汽机的文明,石油的文明,电脑的文明……人从封建宗法制的愚昧和神权奴性中解放出来,人的太阳越升越高。而今,这里的炎黄子孙竟要从学习说话开始文明的旅程吗?
“您好!”密可水给培训班的学员、齐鲁大厦未来的主人们传递去一个问候、一个暗示。
“您……好。”这个文明的词汇在旧习俗中挣扎着醒来,它被这个礼仪之邦的后裔们遗忘得太久了。
“您好!”
“您好!”
从对人的尊重开始吧!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因为他们来自那个严冬。于是,他们象军人一样,接受着文明的训练。尽管你在襁褓中就开始呀呀学语,今天却要重新改变语言的结构和韵律,把岁月沉淀在语言中的渣滓和泥沙剔除掉,让人的声音更加优美甜润。尽管你在母亲的怀抱中就曾发出天真的微笑,可是历史的风尘却淹没了童心;把青春的美开掘出来吧,微笑象鲜花一样开放。尽管你在幼年时就开始踏踏学步,你却迷失在沼泽和沙漠;你乐于重新学步,因为你自己选择了路。
人的重建,更重要的是观念的重建。对“大锅饭”的依附心理已经象遗传基因留在青年伙伴的身上。
“是谁发给你们工资呢?”
“是财务科!”
“观念不对!”密可水说,“是顾客发的,也是你们自己发的——用你们自己的劳动换取的。”
“嗐!”
“宾馆有商品吗?”
“有小卖部。”
“不仅如此。宾馆出售的主要商品是服务!而宾馆的服务是技巧和艺术的结晶。因为现代化的宾馆本身就是一个艺术的环境,这里有建筑艺术、雕塑艺术、绘画艺术、声乐艺术、光谱艺术、服装艺术、烹饪艺术,而人是这个艺术组合中的主体,是艺术中的艺术。是这座文明大厦的灵魂。人创造艺术的环境,同时也创造文明的自身!”
密可水要把这些年轻的伙伴带到世界文明的面前。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的旅游业不象西方国家,先国内后国外发展起来,而我们的宾馆一开业就将接受来自五洲四洋无数彩色眼睛的注视。文明的落差会象瀑布一样撞击着古国。无怪那位蒋局长在密可水上任时嘱咐:“我要国际标准,不要招待所!”
于是,密可水和副总经理王志显倾尽自己的知识库,给学员们讲历史、地理、旅游、人类文明史……讲仪表美是外在的,有了知识和尊严,才能美得深刻,美得持久。老总一讲就是四个小时,学员们双手交叉腹前站立着——他们未来就要这样站立服务的。酷暑的阳光下,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只有面颊上滚滚的汗水。忽然,“咚”地一声,有人晕倒了,两个、三个……晕倒的被抬下去,老总继续讲日本濑户岛上的鹿群和新加坡的狮子城。一会儿,从昏迷中醒来的齐鲁小姐又踉踉跄跄回到队列里,眼中含着泪。
她们是直立着的人。
密可水在会上宣布:“五一劳动节我们开业!迎接国际马拉松团!”
下面一阵哄笑,这可能吗?齐鲁宾馆的基建才是个真正的“马拉松”,“抗战八年”,逢一就开业——“五·一”、“七·一”、“八·一”、“十·一”、“元月一”,到如今,宾馆大厅里还象个仓库一样堆放着水泥、木头、大理石、家具、垃圾。当初和它一起立项的“白天鹅”、“长城”、“金陵”早已为祖国赚取外汇了,而它的“马拉松”还没跑完呢!
这个马拉松工程是一支端着铁饭碗的队伍干的。为抢工期,冬季施工,基建办为他们准备了棉帘、塑料布,装上临时暖气,结果干了不到二十天,春节放假近一月,回来又干了二十天,春暖花开了,十四万施工费白搭了,还在这座建筑上留下了残缺、不平和堵塞。最后干脆写了甩项报告,溜之乎也,反正他们有铁饭碗!
省报批评了。批评了又怎么样?官僚主义使这支队伍的劳动者长久地失去自我,劳动者不关心自己的劳动对象,也不关心自己赖以生存的经济实体,这又使官僚主义者畅通无阻,形成恶性循环!
劳动的火焰锻造了人,人决不能让这火焰熄灭。密可水把他的新军带到了大楼前:“这是我们未来工作、生活的地方,用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它吧!”
这些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女们呼啦一下子冲进了大楼。他们去清除旧劳动制度留下的垃圾和疤痕。用少女柔软的臂腕向九层楼上搬运沉重的大理石板、电冰箱、沙发、席梦思;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尊严——她们双膝跪在地上,用浓盐酸擦去地上的污渍,剥落建筑工人留在浴池里成块的混凝土。她们夜以继日,没有夜餐和加班费。
总经理说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可以不来,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缺勤。深夜,她们太累了、太困了,就倒在华丽的席梦思上补一个梦。她们听到了叮咚的山泉和骏马在草原上奔跑的声音,那声音由小到大,由远而近。姑娘睁开眼睛,哦,那不是山泉——试水了,生锈的管道喷出了道道水柱,溢满了卫生间和走廊;也没有骏马的奔腾,那是身穿工作服的总经理的脚步,他两眼充满血丝,手拿扳手和步话器,象消防队员一样奔跑。几乎每一条管道都有漏泄、堵塞、扭曲。
他的“马拉松”跑了几十个日夜。
齐鲁宾馆如期开业了,他们迎来了真正的国际马拉松团。迎来了那蓝色的、褐色的眼睛的注视!
远方的朋友们,真诚地欢迎您们,您们来自遥远的旅程,来自铺满汗水的马拉松跑道。齐鲁儿女在这里为您准备了柔软的地毯(一个小时前刚铺好)和明丽的意大利吊灯(安装吊灯的梯子刚刚撤去)。请到酒吧的回形座上喝一杯热咖啡吧,听一听流水墙上淙淙的水声,这或许使您想起故乡加利福尼亚的瀑布或墨西哥海湾的晚涛。那竹篱笆上的葡萄藤(总经理的心裁)更会唤起您对故乡田园风光的思念。春天已经来临,大厅里盛开着杜鹃、月季、一叶兰、万年青。晚宴已经备好,洁白的桌裙衬映着玫瑰色的葡萄酒,不要忘记,今天是世界劳动者的节日!
这一天是齐鲁宾馆合同制职工们真正的节日。象战士初上战场,象演员初登舞台,她(他)们走出苍白的昨天,身穿整洁典雅的西式工装,怀着肃穆的心情和些微不安,走上自己的岗位。带着她们那亲切而尊贵的微笑,带着娴熟的服务技巧,带着文明流利的异国语言,带着自己谱写的那支深情而激越的青春的歌,站到了那一双双彩色眼睛的视线里。
一切都那么井然,一切都那么和谐。美的氛围将八十多颗异国的心陶醉了:
“好极了,这是第一流的服务。真正文明的服务!”
客人离去,许多人哭了,哭得那么真诚,那么不加掩饰,用结着茧泡的手一把把地抹着泪水。
密可水也哭了,端起晶莹的酒浆,和聚拢来的年轻伙伴们逐个碰杯:
“谢谢您的合作,我们成功了!”
“我们终于被承认了,嘤嘤嘤……”
必要的倾斜
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你也许会迟疑,要不,半年试用期结束了,面对着一纸合同书,你为什么会唉声叹气呢?
“不签!”
“都不签。让总经理找上面,把咱们改成固定工吧。”
生性活泼的年轻人,一夜间变成了小老人儿,眉头上打起个小疙瘩。
没有哪一种新制度的诞生不是以旧秩序的失衡为代价的。为什么要害怕这种倾斜呢?
父母、爷奶、姑姨、兄姐、叔婶,一个扯丝挂缕的血缘体压在天平的一头,于是另一头高高地翘起。
密可水请下了八十多名合同制职工的家长和亲属,来这座文明大厦里开恳谈会,面对面,有点象两军对垒。
“孩子被开除了怎么办?”
“房子怎么办?”
“结婚怎么办?”
“生孩子怎么办?”
“看病怎么办?”
“退休怎么办?”
“……”
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些人干脆把合同看成了“卖身契”,杨白劳似的,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家长们哪,改改我们的观念吧!真正的危机在于把孩子什么都包下来。一只鹰,被养在笼子里,有人喂米喂水,长此以往,它那搏击长空的翅膀就退化了,放出来也不会飞了。对于一个民族,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吗?所以,孩子们的命运,不是我总经理决定的,也不是你们家长决定的。是谁?是他们自己!把危机留给孩子们吧!”
事情是从一勺咖啡引起的,仅仅就是那么一小勺咖啡。服务员小A打扫客房时,将B国客人的咖啡挖出了那么一小勺,让几个伙伴们品尝。
他们好奇,因为他们熟悉的只是苞谷粥和米汤。
他们品尝了,发觉那是苦的,不知道苦头还在后面。
B国客人发现了他的咖啡主权的丧失,当即提出抗议,并声言要到外交部交涉这“咖啡案”。
密可水赔礼、道歉,要赔偿他整瓶的咖啡,客人却坚持要丢失的那一点点。尽管,中国曾友好地免收他的祖国巨额战争赔款。
总经理室根据馆规宣布将小A除名。客房部的三个领班流着眼泪到总经理室求情。他才十七岁呀,本来已经考上了中专技校,可是他扔掉了那只抓到手的铁饭碗,来宾馆温习他童年的梦。
何况,那天他根本就没有喝一口咖啡。
为维护劳动的尊严,制度的齿轮已经运转。人情和特权都不能使它停下。停下了,劳动的尊严就会崩溃。
为此,总经理访问客人时,也要揿动门铃,问一句:“我可以进吗?”客人租了房间,那就是客人的领土,宾馆要建立起对于人的尊重;
为此,总经理喝一杯咖啡,也交付包含着利润的金额,因为任何的特权,都包含着对劳动的吞蚀和践踏;
为此,当冰库失修,三千斤海产变质,总经理自罚半年奖金,因为管理者和劳动者在制度面前是平等的。
小A哭着走了,带着文明诞生的阵痛。这个中国少年没有一句话责备这座大厦,临走只提出一个要求:“不要说我是‘偷’东西被开除的,不要给我记档案……”
小C也走了。他是个领班,他违章在客房洗澡,值夜班在沙发上睡觉。走的时候他“醒”来了——
他按古老的习俗跪在客房部经理姜瑞禄的面前:“我改。给我一口饭吃吧……”这里有他朝夕相处的伙伴,有他相爱的女朋友。在这里,他曾和他们一起跪在地上擦拭地上的污渍,一起享受开业盛典的激动和欢乐。他并以外语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而受到大家的瞩目。
小C走了,走进茫茫人海,重新去选择和被选择。
宾馆人事部为他在电厂找了工作,固定工,他没有回声。
斩“马谡”的姜瑞禄托小C的女朋友捎信儿:“让他来一下吧,我给他联系了工作。”他没有回声。
不,人的回声在沉默中爆发。他发愤走进了山师高考复习班。
也许有一天你在一个工厂里,会遇到一位年轻的管理者,他手持指挥机,站在现代化的流水线前,用智慧的双眼扫描着远销欧洲的新产品;也许有一天你走进了一座豪华型宾馆,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总经理向你伸出了友谊的手,你睁大眼睛从他身上寻觅着昨天的岁月,他将轻声地对你说:
“谢谢生活!”一路平安
“总经理,你在想什么?”
“我在构思一篇小说——
“有一位年轻的翻译,每天乘坐二路电车去旅游局上班,半路总遇到一位抱孩子的青年妇女挤车。
“她身穿砖红色的衣服,羞言羞语。小孩身穿仿虎皮斗篷。她总是最后挤上车,倚在靠车门的栏杆上。
“年轻的翻译有一次给她让出座位,她说了声谢谢,声音很低很低。
“从此,这位翻译每次乘车都要给她占好一个座位,这成了习惯。出差时他心里也惦念着:她能挤上座位吗?
“她呢?每次上了车总要默默地寻找他,她甚至没有听到他讲过一句话。
“后来,年轻的翻译单位上有了自己的班车,他在心中埋下了一个惦念。
“有一次他们的班车被红灯拦在路口,一辆二路电车驶来,年轻的翻译本能地把脸贴到车窗上,他看到那位抱小孩的青年妇女又倚靠在车门口的栏杆上……”
这篇小说的题目叫《一路平安》。
他把我送出宾馆的自动门,被朦胧月色笼罩的千佛山横在我们面前。
“你的小说主题是什么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用一种浑厚而低沉的声音说:
“一个人不仅生长在自然环境里,也生长在文化环境中。一个民族的历史,就是一个漫长的文明旅程。一种文明的新制度,必定是能造就一代新人的制度。”
“是这样的。”
“祝您一路平安!”
1987年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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