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本《浩气吟》书后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抄本《浩气吟》书后
刘征
偶检旧书，见到早年间买的一个旧抄本《浩气吟》，卷首注明“栖霞寺志附卷。”字体小楷，是清代习见的馆阁体，鹅黄绫面，朱丝格，毛边纸，纸已脆旧，所收文字最晚是嘉庆二十三年（1818），当是晚清抄本。
《浩气吟》是明瞿式耜就义前作的诗以及他同张同敞的倡和诗。《明史》称百余首，实存四十余首。取抄本与《瞿忠宣公集》互校，篇数和字句互有损益和异同，抄本应是别有出处的。就义前留下这么多诗作，慷慨悲歌，矢志如山，为古代爱国志士中所仅见。
甲申变后，瞿式耜等拥立朱由榔为桂王监国。1647年，瞿式耜留守桂林，坚守三年有余，屡挫清兵。1650年11月5日城陷，瞿式耜留在署中不走，此时左右已逃散一空，独有他的门生张同敞毅然赶来相誓同死，一起被执殉难。这些诗就是他们在幽囚的四十多天中写的。
这些诗相当完整地记录了他们的囚系生活。他们被俘后见清定南王孔有德，立而不拜。不薙发，不易衣冠。清方先是百计劝降，后是严刑相迫。“断臂伤睛木塞唇”，打断了胳膊，打伤了眼睛，用木头塞住嘴不许讲话。好个瞿式耜，没有软弱下来。“失地寸诛何足赎，孤臣只有叫苍天！”他为失守桂林而自责；“七尺不随城共殉，羞颜何以见中湘？”他为不曾与城俱殉感到愧对在长沙殉难的何腾蛟。但他矢死殉国，心中是坦然的。有一首诗吐诉了他的情怀：“藉草为茵枕块眠，更长寂寂夜如年。苏卿绛节唯思汉，信国丹心只告天。九死自甘惶恤苦，千秋公论亦随缘。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襟怀坦荡，报国情深，《浩气吟》有许多这样的好诗。同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同是天壤间的至文。
《浩气吟》里的诗又是颇有人情味儿的。这在古人的就义诗中尤为罕见而可贵。他梦见他的先父，“若悲婴祸患，仍喜肃衣冠”，老人见他仍着明朝衣冠感到欣慰。他梦见他的老师钱谦益，“自分此生无见日，到头期不负门墙”，他不知道钱某此时已经屈膝降清，倒是老师辜负了弟子。他梦见他的亡妻，并且在亡妻生日那天，“以一饭一瓯，菜一碟，酒半杯哭之”，“梦里音容几度看，似怜遭难慰余安。荒村谁伴三更雨？野榇空围万叠峦！”读到这里，于几百年后也真要潸然泪下了。
这个抄本，版本学家未必认为值得一顾，文学史家也未必感兴趣，我却珍藏了二十多年，几经抄家之劫也未遗失，每当捧在手里总觉得心里不平静，应该写点什么，这回总算偿了夙愿。如今，我们的国家早已成了多民族和睦相处的大家庭，干戈相向早已成为历史陈迹了。可是，往昔各民族的舍生取义的民族英雄永远值得崇敬，他们的精神永远是我们中华民族凝聚、生存和发展的宝贵因素。
《浩气吟》一类作品，是用血和泪写的，有一种恒久不灭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