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修辞讲话（第五讲）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语法、修辞讲话（第五讲）
吕叔湘 朱德熙
第五段 耍字眼
耍字眼是很普遍而且很严重的毛病。一句话不肯直捷了当地说出来，总欢喜堆砌许多新词语，装点成一座七宝楼台，让人看了，只觉得眼花撩乱，扑朔迷离，作者的真意反而隐晦不显。这种风气继续下去，一方面我们的语言的朴素和纯洁将受到很大的损害；另一方面，这些新词语，由于用得太频繁，太滥，也必然会失去原有的准确性与精密性，很可能变得毫无内容。
新鲜事物应该用新鲜词语来表达，没有理由反对用“新名词”。但是应该用在适当的地方，不要滥用，不要乱用。
滥用的例子。 滥用是不必用而用。下面的例句里有些词语是可以删去的：
（一）这几天来，图书馆门口呈现着空前的拥挤。（作）
（二）在解放区制版条件极困难的情形下……。（期）
（三）队委会对工作队的领导，深入掌握全面不够。（期）
（四）但，问题在于他们已经疯狂了，那就难以常理推测了。（期）
（五）讲起我的婚姻问题，所经过的路线是复杂的。（信）
（六）当她知道工会决定要她去学习之后，她内心里受到了极大的感动。（期）
（七）结果是眼睛上有白翳，眼球凸出，病症严重的时候，会有溃烂的情况发生。（书）
（八）通过了这些讲座，进一步提高了工人的技术水平。（报）
（九）在同学的思想中，对于语文已经从轻视、漠不关心而发展到积极要求改进教学和提高教学效果的地步了。（报）
（十）农民因长期在封建制度压榨之下，在思想上也必然顾虑重重，深怕地主报复而不敢出头。（期）
（十一）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运动中，妇女首先表现得很积极。（期）
（十二）那末，上海工业是在怎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而逐渐向着好转之途迈进的呢？（期）
（十三）他和玉成带着愈益增强了的保卫光荣祖国的决心，踏上了进军干学校学习的路途。（报）
（十四）还要继续进行抗美战争，直到制止美帝侵略，以换取我各界人民获得更有利的条件和时间，来创造更多更大的自由幸福。（期）
（十五）然而改造对于每一个人有不同的时间性，因为每一个人有他一个环境，这一环境由于客观条件的直接影响下，影响改造的先后及快慢。（作）（一）“呈现”不必要；说“图书馆门口空前拥挤”，又简单，又清楚。（二）“条件”不必要，应删。（三）“掌握”不必要，而且原句也费解，不如说“不够深入，不够全面”。（四）“问题在于”不必要，改做“他们既然疯狂了”。（五）“问题”和“路线”都不必要，只要说“讲起我的婚姻，经过是很复杂的”就是了。（六）“内心”“受到”都不必要，改做“非常感动”。（七）只要说“会溃烂”。（八）既然提高了，自然是进了一步，“进一步”应删。（“通过了”的“了”字也应删。）（九）“在思想中”不必要。“发展”不妥。应改为“同学对于……已经从……转变为……”，“的地步”删去。（十）“在思想上”不必要，应删。（十一）“首先”不知道是跟谁比较，这里说的是妇女，那么该是跟男子比较，但是在抗美援朝运动中，男女老幼都一样积极，分不出先后。“首先”是多余的。（十二）太累赘，何不说“……而逐渐好转的呢”？（十三）何不说“进了军事干部学校”？（十四）“以换取……时间”不必要，而且意思也不清楚，应删去，全句可以改做“……直到美帝停止侵略，我们能放手创造更幸福的生活”。（十五）说了半天，只是一句话：“各人的环境不同，所以改造的快慢也不同”。
（十六）我们生在这个伟大的新民主主义的时代，有这样的伟大的可爱的祖国，有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伟大的人民领袖毛主席领导我们，我们是有责任并且有可能完成我们的伟大的任务的。（演说）
（十七）伟大的“人民园地”编辑同志。（信）
以（十六）而论，时代确实是伟大的，祖国也确实是伟大的，共产党和毛主席也确实是伟大的，我们的任务也确实是伟大的——但是，这样接二连三地用，不怕损害这个形容词的固有的力量吗？（十七）索性“伟大”到了人民园地的编辑同志的头上了。我们想，“人民园地”的编辑同志一定说“不敢当，不敢当。”
乱用的例子。 乱用是用得不恰当。下面的例句都可以改用寻常话来说：
（十八）但没有长期打算，是他的一贯思想意识。（期）
（十九）他对新社会的意识并不明了。（作）
（二十）我对我妻子一点感情不存在。（信）
（二一）现在渔民们自己选出了行政组长（渔民王长府），负责掌握渔民的生活与生产的管理。（期）
（二二）这十七个恶霸地主们被打死的过程，是在五天里连续不断发生的。（期）
（二三）图书管理员不应只是起管理作用，还应该起组织领导作用，经常联系读者，了解读者要求，建立读者网，定期召集读者联系会。（期）（十八）改做“但他向来不做长期打算”。（十九）改做“他对新社会认识不清楚”。（二十）改做“我跟我的妻子一点感情也没有”。（二一）把“掌握”改成“管理”，下面的“的管理”取消。（二二）“过程”不会“发生”，更不能“连续不断发生”。为什么不说“这十七个恶霸地主是在五天里被打死的”？（又，前面有数词，后面就不能再加“们”）。（二三）跟所有别的语言格式一样，“起……作用”也不是万能的，能够插在“起……作用”里的动词只是有限的几个，譬如“起带头作用”“起领导作用”，我们从来不说“教员起教书作用”“书记起抄写作用”“图书管理员起管理作用”等等。这一句话应改做“图书管理员不应只管理图书，还应该经常联系读者……联系会，在他们中间起组织与领导的作用”。
（二四）在本省经过土改重点试验及新近完成土改的地区，由于在土改中坚持了男女农民一齐发动的方针，及在男女农民共同分得一份土地的基础上，妇女觉悟空前提高。（期）
（二五）虽然有着这些优点，但是在这优点的基础上也有不够的地方。（书）
（二六）身体健康是和胃口好分不开的。（作）
（二七）吉林水田，面积与产量上，所以能恢复这样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除政府连年投下巨大资金扶助奖励与有计划的领导外，是与下边的几个原因分不开的。（稿）（二四）（二五）的“基础”都用得不恰当。（二四）“由于……方针”跟“男女农民共同分得一份土地”是“妇女觉悟空前提高”的两个原因，但是“在……基础上”这个短语不能用来表示原因，因此读起来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了。此外，“男女农民共同分得一份土地”的意思也很含混，应改做“由于……方针，而且在分配土地的时候，男女农民有同等的权利，所以妇女觉悟空前提高”。（二五）何不直捷了当地说“但是也有一些缺点”？（二六）“分不开”的用处之一是表示两件事情的因果关系。但是有时候分不出哪一个是因，哪一个是果，例如本句，身体健康是胃口好的原因？还是胃口好是身体健康的原因？还是互为因果？在这种场合，最好不要用“分不开”，避免引起误会。（二七）既然用了“原因”，就不必再用“分不开”，应改做“还有下面几个原因”。
（二八）经过这两次动员，他们的阶级觉悟和生产热情都得到提高。（期）
（二九）最近日本工人更表现了觉悟的迅速提高。（期）
（三十）又根据山东等区的典型报告，指出劳动力较抗战前有显著的减少。（期）不必要地把动词转成名词用，除了啰嗦之外，毫无好处。（二八）改做“……都提高了”。（二九）改做“……工人的觉悟迅速提高了”。（三十）改做“……较抗战前显著减少”。
（三一）乙级住宅一向不够分配……而乙级人员的结婚现象却正在普遍地发展着。（期）
不说“结婚的越来越多”，一定要用“现象”“普遍”“发展”等等词汇，把一句很普通的话，弄得非常抽象，非常高深，这是何苦来呢？这类故作高深的“现象”的确在“普遍地发展着”，纠正这种偏向是大家的责任。
费解的例子。 耍字眼耍到某种程度，就会让人看不懂。有些还可以勉强猜得出来，例如：
（三二）在这种情况之下，在学校里就产生了程度相差很大的距离。（作）
（三三）作者笔下的这种人物，缺乏最低限度的责任心与对正义的荣辱感。（报）
（三四）他的确和以前两样了，我不应该用历史的眼光去看人。（作）（三二）作者的意思是说“……就产生了同学之间成绩相差很大的现象”。（三三）“荣辱感”不可解，恐怕是说“……缺乏最低限度的责任心与正义感”。（三四）是说“不应该以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人”。
下面这些例子就到了难于猜测作者的意思：
（三五）吃饺子时候，四个国际朋友显出非常诚恳朴素的态度。（期）
（三六）生产竞赛运动结合奖励制度，对生产质量的提高是重要的循环因素，成为相互间的杠杆。（稿）
（三七）我县在今冬明春是土改地区，为了不妨碍和尽量调和相互冲突结合运动的发展情况下去进行工作，在兴修水利步骤上县修委会已作出了具体计划。（稿）（三五）“朴素的态度”费解，把“诚恳”“朴素”用在吃饺子上尤其费解。（三六）什么叫“循环因素”？什么叫“相互间的杠杆”？（三七）第二个分句堆砌了一大串新词语，彼此不相关联，真是叫人莫名其妙。
费解的例子极多，我们留在第六段里再谈。
（本段完，全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