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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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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3-08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感情
马继红
我原以为,只有年轻人爱动感情。可是,在与几位“老延安”打了一次交道之后,他们那真挚、深沉的感情,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是一个秋阳灿灿的早晨,我们乘坐的面包车由西安向延安进发。行至一个山嘴角,路被堵住了,前面长蛇般地压了一串车,无论司机怎么按喇叭也无济于事。大家便趁此机会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路,终于被疏通了。我转过身,正准备上车,忽然,被眼前的一个镜头震慑住了:一只苍老的、青筋隆起的手,缓缓地伸向路旁那蓬野菊花,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花柄,轻轻转动着,然后举到鼻子跟前,用力嗅了两下。那神态,带着几分真诚,又有几分天真和温情。
“梁伯伯,你也喜欢花?”我有些疑惑。他是一位将军,一位出类拔萃的军事家,一位经历血与火锻造的男子汉。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从来不侍弄花花草草的。
“这花美吗?”他把头转向我,脸上绽开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不美。”我坦白地回答。
“可是它很泼实。漫山遍野,哪里有泥土,哪里就有它的生命。你看,”顺着梁伯伯的手望去,果真,崖畔上,田埂边,河滩旁,垄沟里,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团团簇簇,到处都绽开着黄色的小星星。连缀起来,象嫩黄的缎子,缝补着残破的晚秋;垂挂下来,无拘无束,象山村女孩子洗过的头发,带着一股山乡的气息和野味,给质朴的黄土高原带来了清新和生气。
“你知道它为什么长得这么茂盛?”
我摇摇头。我对植物学一无所知。
“因为这块土地上有烈士的血,有人民的汗……”说到这,梁伯伯顿住了,浓密的眉峰微微蹙起。他在想什么?当年,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他打过不少漂亮仗。他是在怀念从自己身边倒下的战友,还是在怀念用鲜血和乳汁养育了革命的人民?我没有打扰他,悄悄地把视线移向那朵不起眼的小黄花。我第一次发现,它真美!它静静地燃烧着,放射着诚挚、浓烈的希望。
车子驶进延安城,已是黄昏时分。我提议先到延安宾馆去安排食宿,同车的刘伯伯却执意要把车开到宝塔山上去。我不解地耸耸肩,参观日程足足安排了五天,专门有瞻仰宝塔山的时间,何必这么着急。
车刚刚在山顶停住,刘伯伯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几乎是扑到了宝塔的跟前。他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宝塔的石壁,象久别重逢的儿子抚摸着母亲的衣襟。他紧闭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在颤动,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过了一会儿,他朝后退出几步,静静地凝视着淡黄的塔身和塔顶,那目光圣洁得近乎虔敬。平心而论,这座宝塔比起杭州的六和塔、苏州的虎丘塔、西安大雁塔,要逊色得多。那么,是什么使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魂萦梦牵?
刘伯伯出生在海外一个很富有的华侨家庭,抗战初期,他毅然离开了温暖、舒适的家,飘洋过海,不辞千辛万苦,奔向延安。那巍巍的宝塔山,象火炬,在他心灵上点燃了最初的火焰。而这火焰,从此便在他的生活中熠熠闪光了。离开延安40多年,他总盼着有一天能回来看看,看看这革命的摇篮。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呼唤!“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贺敬之的这首脍炙人口的《回延安》,我在小学时能倒背如流,可只有此时,才真正读懂了。
次日,天上下起了毛毛雨,针尖般的雨丝无声无息,如烟如雾,迈着轻盈的脚步,给大地一个湿润的吻。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樊大姐,要让我陪着她去寻过去住过的窑洞。我们合撑着一把米黄色的尼龙伞,追随她那绵长的思绪,朝着幽深的记忆走去,脚下发出一串沙沙的柔音。她告诉我,她在延安住了七年,抗战胜利前才被党派到上海去做地下工作。她还告诉我,她就是在那孔土窑洞里结婚的,头一个娃娃也降生在那里。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条被称作“沟”的街道。樊大姐站住了,她四下打量着,朝阳的山坡上鳞次栉比地盖起了一片新房,对面坡上也正在打地基,来来往往的小推车穿梭如织。
“是这儿吗?”我问。
樊大姐点点头,“地方没错,不过全变了,那孔窑还不知道在不在。”
我随着樊大姐拐上坡。
“这里原是一片枣林,秋天,红红的枣子象挂了满树玛瑙。我们抗大女生队的学员常在这里纺线线、散步、唱歌……”樊大姐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脸上闪出一片幸福的光辉。
走着走着,大姐好象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兴奋地拉了我一把,“你看,它还在!”
这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土窑,从上到下没有一片砖瓦,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走了,显得愈加空寂,洞子里黑乎乎的,弥散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莫非这就是樊大姐花烛夜的洞房?我正想发问,一转身,话又咽了回去。只见大姐从兜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铺平在地上,用手从洞壁抠下一抔土,珍珍惜惜地包好。
走出窑洞,大姐看了看表,“咱们回去吧。”可她的脚却迟迟没有移动,刚刚走出几步,又转回去,满怀激情地喊了一声:“啊!别了,土窑洞!”
晚上,延安歌剧院的演员为欢迎“老延安”的到来,特地在解放新剧院组织了一场演出。节目全是清一色陕北民歌和抗日时期的革命歌曲。当那些扎着羊肚手巾的后生和系着青绒围腰的女子,水灵灵地往台上一站!嘿!几位“老延安”的眼神都亮得放光。
歌子唱了一曲又一曲,高亢幽远的信天游,柔婉甜润的兰花花,如泣如诉的黄水谣,雄浑激越的抗大校歌……几位“老延安”开始只是静静地听,不一会儿,便小声地跟着哼起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唱得那么动情,那么认真,那么兴奋。不仅“老延安”在唱,其它观众也在唱,一双双手掌合着节拍“啪啪”地拍响,形成了宏大的共鸣,分不清哪是台上,哪是台下。沸沸滔滔的歌声象滚滚的激流,在宽阔的剧场里回旋,在一颗颗火热的胸膛里碰撞。人们随着它走向黄河,走向太行,走向闪亮的红缨和青纱帐的海洋;人们随着它走向春天,走向明媚的生活和玫瑰色的夕岚。不知不觉,我也跟着唱起来。我觉得周身仿佛融化了,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水珠,融会在歌的浪涛里,去追逐那高高的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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