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4阅读
  • 0回复

心中有了您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3-17
第8版(副刊)
专栏:

心中有了您
张琦
汽车载着我,在黔西高原蜿蜒行驶。
我抬起被重重心事勾弯的头,但见晨光熹微,山岚漫舞,峰峦安详恬静;岩鹰缓缓翱翔,青溪悠悠流淌;远远地,有牧童的身影,在柳波竹浪间;隐约的吆喝声,在幽谷里卷起回声,飘飘逸逸,洒落在田间土坎上。在南疆,也是有这些的。然而,全都不是这般模样!“久违了,故乡。”心在喊。血液在沸腾。脑门上的伤疤阵阵奇痒,我伸手抚扪,蓦然间,浑身一阵寒颤,眼泪流了下来,又酸又涩。
战场上活下来的人,被视为幸存者。但我惶惑:我幸呢还是不幸。呵,我的心,为何这般游移?这般扭曲?
三年前,我参了军。临行时,亲朋好友,都来送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噙着泪花,凝望着苍苍的天穹。初春的风,夹些寒意,手一般撩开我的军装,在火热的胸脯上荡抚。那氛围,颇有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慷慨悲壮。因为我们这批兵,去了就要打仗的。
忽然间,随风飘来一团刺鼻的香味,一串刺耳的话语:
“瞧这些最可爱的人,象不象没熟的酸毛桃子。还怪闹热的呢。”一个时髦女的声音。
“闹热倒闹热,只怕是些头脑简单的傻大兵,只知道冲呀杀的。”一个摩登郎的声音。
我怒目而视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意要走近我,有意要冲我说这些“混账”话。我的心,阵阵作痛……
尽管我还是来到南疆,与亲爱的战友们浴血奋战在老山前线。但心里总不踏实,甚至惴惴不安。猫耳洞里,我能忘却筋骨皮肉的煎熬之苦,可那刺鼻的香味,那刺耳的话语,总是忘不了。犹如两把钳子,一头一尾钳着我的心。祖国,仅仅是军人的?军人,仅仅是战争的?龙的传人呵,不该是根连根、心连心,打着骨头疼了筋?……
我在痛苦中思索,我在思索中痛苦!
弹片打破了我的头。我“死”去了好几天,终于又活了回来。在医院里,常有慰问团来。一天,我得到一颗雨花石,她晶莹透亮,里面还有缕缕红丝。是四川大学哲学系八三级的一位女同学赠的。她写道:“谨将我珍藏的一粒雨花石赠给你——当代最可爱的人……”然而,那“最……”不仅没有打动我,反而使我惆怅。
我终于决定退伍。因为我并不傻,我也知道鲜血和生命是宝贵的,我也渴望安宁的生活和幸福的爱情!可是,当我向连长提出申请时,他却不准。说我是战斗骨干,连里要补充一批新兵,要我带一带。我委屈地争辩几句,但在“钢铁连长”面前,有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无可奈何,只好依从。但心里却盘算:顶多再干一年。不过还好,连长批准我回家休假,倒可以趁机活动活动,打打“基础”。
回到家,一切都感到鲜活。顾不得休息,就想出走逛逛。看什么?不知道。随便走走吧。大街上,热闹非常。一派蓬勃生机的兴旺景象,直搅得我心潮澎湃:骄傲、自豪、满足、感伤、忧愤……
无意间,看到路旁一位老人的摊上的鞋垫,便要去买一双。这玩意儿,南疆可费呢。
鞋垫厚实,新布铺就,紧针密线,颇合“大兵”口味。我选定一双,欲付钱,竟遭拒绝。
“只要是军人,我都不收的。”她说。声音又深沉又温暖,极象我的母亲。
“我们有纪律。”
“我知道的。谁让这军装惹人疼爱呢。我的儿子也穿军装。他去了三年了,也该探家的,但他不能回了。他……”
呵!我的心一震,束紧了。
“到这儿来买鞋垫的军人,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就是要上战场的。”她说。洒下了热泪。
我望着母亲,母亲也望着我。谁都想说什么,可谁都什么也不说。也许,我过去常在她面前驻足,她却不认识我;而现在她认识了我,我知道,她凭的不是姓氏不是乡音,而凭的是我这身军装!面对高尚的人,面对烈士的母亲,愧疚咬噬着我的心。我的灵魂电击般颤抖。狭隘的荣辱,竟遮住了我的视野,萎缩了我的胸襟,把我变得如此模样?我震惊:我竟然会这样?我简直应该替母亲的儿子去死!我应该在心里,把祖国,把母亲,还有那颗晶莹透亮的雨花石珍藏,永远地。
我决定提前归队。临行前,去向母亲告别。远远地看到她佝偻着身躯,缩坐在小竹凳上,专心地将针线织进那厚实的、新布铺就的鞋垫。她动作迟缓,手抖动着,每织一针,都显出艰难。车来马往,扬起浓密的尘埃,又纷纷落下,盖在她苍苍的白发上……
车开了。泪水涌出了眼窝,穿过面颊,来到嘴里,不酸也不涩。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