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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白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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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3-22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哦,小白点
张凤雏
小小土丘,蔓草离离。陪同我采访的怒江支队李同志告诉我,在片马边防检查站,曾经埋葬着一只黑熊,也埋葬着一个小故事。现在,知道它的人已经没有了,他也是当新兵时听老兵们瞎咧咧的。
那年,片马六连——边检站的前身——补来三个昆明兵,叫什么名字,我已无可考证。他们一到片马就发牢骚:喝,这算掉到井里了,熬吧!
三个昆明兵多么想家呀!但是,年轻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他们很快发现,大森林里野趣横生,拾核桃、摘野莓、找菌子,看傈僳人用弩弓狩猎和下各式各样的扣子,凡此种种该有多大的吸引力呀!特别是傈僳人的射箭技术叫人百看不厌。他们把铜钱贴在树上,弩弓啪地一下,竹箭射进钱孔,多准!几只弩弓伏在山腰,待猎狗一路吠着把林莽间的动物赶上来,嗖嗖地射出毒箭,多神!
就在一次闲逛的时候,他们在山洞里拣到一只小熊崽。它只有猫那样大,还没睁眼,小嘴寻觅奶头,肚子瘪瘪的发出无力的呻吟。它的母亲准是中了毒箭,回不来了。他们把它抱回营房。
为婴儿取名往往是父母的赏心乐事,但也是伤脑筋的事。现在,三个小兵要为他们的“婴儿”取名了。
“叫黑豹吧!”
“不,重名:支队那头警犬就叫黑豹。叫冬冬怎么样?”
“娇滴滴的,象小熊猫。干脆叫傻熊。”
“它一点也不傻。”
商榷再三,最后决定叫“小白点”,因为它的右前腿上有个铜钱大的雪花斑。贵就贵在这雪花斑上。遍身幽黑,一点雪白,多美!
他们在床头给它搭了个小窝。可是,把它放进去,它用鼻子直哼哼。他们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抚摸了十来分钟,它停止了呻唤。原来,它象婴儿那样需要母爱。三个战士一商量,决定在它睁开眼以前偎在被窝里。果然,在战士的腋窝里它甜甜地睡着了。可是,它拉屎拉尿,坑得三个战士每天一早轮流洗床单。第七天午后,它终于睁开了眼睛。黑眼珠圆圆的,亮亮的,还不能很快地流盼,但却在注意观察眼前的景物了。
它看到三个保护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一个胖子。从这一瞬间起,它就对他们有特殊的感情,似乎它偎在暖被窝里时就用灵敏的嗅觉、触觉和听觉熟识了他们。它看到枪架上的步枪、冲锋枪,丝毫不觉得可畏,而林中野兽见了枪就逃之夭夭的。它看到了许许多多凑得很近的和蔼的面孔。在他那笨拙的脑袋里产生的头一个念头是人类多么可爱。
“瞧,小白点自己会吃奶了。”矮个子保护人笑眯眯地说。它懂了,吃的叫奶。也懂了“小白点”这个称呼和自己有关联。
小白点不需要吃奶粉了,可以吃饭,但忌盐,对肉类选择性很强,吃猪肉会坏肚子,只能吃牛肉。片马自然没有牛肉,只好托人到县里州里去捎。
小白点拴住了战士们的心。自由活动时间,节假日,战士们把它围起来,手里拿着糖果、苹果、甘蔗之类,教它做各种动作:
“小白点,打个滚!”
“小白点,敬个礼!”
开头,它对诸如此类的学问毫无所知,做出哲学家那种思辨的样子。熊崽毕竟是熊崽,教它学任何一个动作都要反复比量、示范,稍有进步就给吃点什么。笨虫比智者学东西要慢、要难,但却牢固,一经学会就永生不忘。小白点学艺充分显示了这个特点。等它长到小牛犊那样大的时候,学会了敬礼、打滚、拍球、拿大顶、过翘翘板、蹬坛子、钻铁环……
小白点诚然可爱!毛不噜嘟,胖墩墩,前腿短后腿长,能站起来姗姗漫步。战士们下了哨巡逻完回来,放下枪就要逗它一会。出差的,探家的,不论路程多远,不论是从公路上乘车还是从古驿道上跋涉,总要带点它喜欢吃的点心、水果,就象是给一位老战友带礼物似的。时间久了,小白点成了习惯,喜欢从归队战士的提兜里翻东西吃,就象孩子翻外出归来的父母的包。
小白点半岁的时候,三个保护人到六库去集训,一去就是一个月。前几天,它象着了魔一样,找遍了营房的角角落落,夜间也不肯睡觉,轮流地站在三个战士的床前,凝视着没有挂蚊帐的空荡荡的铺位。三个昆明兵返回片马营房时,还没见到人影,单从脚步声它就准确地判断出来,立即撒了欢儿一般迎出去,用鼻子碰每个人的手,围着转圈,翻筋斗,别提有多亲热了。
严冬到了,小白点进入冬眠期,如果野生的话,它会爬到树洞里,终日蜷伏,直到开春才拖着羸弱的身体走出来。但家养条件好,它就不需要受那份罪啦。不过,这期间它食欲大减,往往几天才吃一顿饭。为了哄着它吃点东西和运动运动,用它最喜爱吃的鲜果引着它,叫它一边吃,一边一步一步跟着走。
哦,小白点,它为我们的边防战士带来了不逝的春天。
可是,随着小白点的长大,脾气逐渐发生变化,有时要耍性子,有时甚至发脾气。过去,战士们逗它做游戏,它重复做几次给它一块糖吃,它从来都傻头傻脑的不厌其烦。现在不行了,做完一个动作,你要是举着糖果再逗,它就嗷地一声跑过去夺,有时抓破战士的手。它的掌上已经长起铁钩似的利爪,轻轻一抓就会出血的。
而且,它的个头也使人感到可怕了。它站起来比人还要高,腰围更是惊人,体重怕有好几百斤了。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闹着玩,不免叫人惴惴不安。
“看来,野性难移呀!”战士们议论着。
围着它玩的人日见其少了。它的窝自然移到室外,而且,人们往往绕着走过去。三个昆明兵也不敢象它小时候那样为它梳理绒毛和洗澡了。
领导担心出事,研究怎样安置它。有人建议送到城里动物园去。
三个昆明兵很费踌躇。送到动物园关进铁笼子,它还有什么自由?它从小就自由惯了的,不行。继续留在连队,真的某一天野性大作,造成伤人事故,问题就严重了。他们最后决定,送它回到它的祖先生存繁衍的大自然去。
星期天早晨,伙房特意为小白点加餐。饭后,大家为它送行。它傻头傻脑地摇晃着大脑袋,跟着三个保护人向森林走去。
四个老朋友翻上一座大山,站在分水岭上。分水岭的那一漫坡,向无穷远处延伸。只要叫小白点顺着这一面坡走下去,一直走到沟底,它就无法找到回头路。为了叫它顺坡而下,三个战士特意带来小白点平时玩耍的旧篮球、一个大苹果,只要把篮球抛下去,把苹果举起来,它就会尾追而去。这只篮球将带着它去为生存而竞争。
三个战友无声地依次和小白点贴了贴脸,小白点还乖觉地吻了他们的手,战士们毕竟还很嫩,都默默地流下泪来。这一瞬间,他们想起来小白点给他们带来的欢乐,想起了头痛脑热卧床不起时小白点守候在床前的样子,想起了阔别后相见时的热烈场景……
临了,举着球的战士把脸转过去,向山下一抛,篮球开始滚得缓慢,但很快连蹦带跳地沿坡而下。第二个战士颤抖抖地举起了拿着苹果的手。第三个战士说:
“小白点,把球叼回来!”
小白点象听到将令似的,兴高彩烈地向山下追去。它从来也没看到过篮球滚得这样快,追着追着,索性收拢四肢,把身体缩成球状,和篮球一样向山下滚去。这个动作,把三个小兵惊得目瞪口呆。
在片马林区,流传着老熊跌膘的故事:老熊爬到十几丈高的树上,从梢头跌落,或者爬到陡坡上,象滚木擂石一样滚落。据说,这是为了检验肥膘的厚度,为进入冬眠做准备。为了达到摔不痛的程度,它要贪婪地吃下大量食物。老熊最爱吃包谷棒棒,为了查明哪里有包谷地,它爬到高树上,四处张望,当瞄到目标,就傻乎乎地向那个方向伸出前半身,咔嚓一声跌下去,它从地上站起来,沿着身子指的方向寻觅而去……从高处跌下来,是熊类求生存的一个法宝。小白点睁开眼以前就到了营房,当然没见过同类的特技表演,可是它也会!这使三个战士得到慰藉。他们坚信,回到大森林,它的祖先所有的生存技能,全都能够在它身上复苏。
三个战友放心地踏上了归程。
可是,这天黄昏小白点叼着篮球也回到营房,当它走到营房门口的哨位时,高兴得直立起来,举起右前掌,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第二个星期天,他们打上绑腿,带上干粮,翻了八道梁,趟过八条溪,走进人类未涉足的原始森林腹地,先把小白点支走,再顺溪下行,叫流水带走身上的气味,突然钻进一个枯树洞。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小白点到处乱蹿的脚步声,被撞倒的朽树的倒地声,被蹬翻的石头的滚动声,这些声音响了足足有一个钟头,接着便是小白点的引吭长嚎。那声音十分悲哀,三个战友全都不忍听下去,不约而同地用手掌捂着耳朵,捂着,捂了很久很久,都象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第一个松开,直到耳骨发痛,才都一点一点松劲,唯恐听到小白点的哀嗥声。他们终于放下了两手,只觉得松涛阵阵,溪水呜咽。此后,他们再也没有听到小白点的声音。
他们走出树洞,只见密不透风的森林浴在一派斜晖里,沟沟岔岔升起一绺绺岚气,肥厚的山积土铺满蕨类植物,目力所及,全是一个景色,真有置身于八卦阵之感。别说是一头熊,就是人倘若不借助于指北针,怕也要在林中迷路的。
他们往回走时,发现几百米内到处都是小白点散乱的脚印、踏倒的蕨草、撞断的枯枝朽木。
三个城市娃娃心情太沉重了!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小白点最后的悲鸣,和为了寻找主人在林中横冲直撞而造成的景象。
小白点在片马消逝了。开头还有人谈到它,惦着它在大森林的生活。但时间长了,议论越来越少。时间的长河是能湮灭一切的。
小白点离开的下一年,三个昆明兵两个当了班长,一个复员回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去了。
又一年,二班长亦复退役,只剩下一班长超期服役,带第二茬新兵。
一天夜里,北风呼啸,夜色如墨,一班长带班,一班的一个新兵站门岗。这个新兵突然发现,一个庞大的黑影向他移动,移动。他悄悄地顶上子弹。这个黑影在哨位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站起来。这是一头熊!它把右掌举到与眼睛成一线的位置,直对着他。他利用熊举掌静立的一瞬,扣动了板机。
枪声召来了带班的一班长。他用手电往地上一照,立即扑过去,拉起刚才还举到眼角线上的那只右前掌,看到了腿上的小白点。
纪清远插图(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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