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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中的白天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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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4-06
第8版(副刊)
专栏:

硝烟中的白天鹅
翯 俜文 高 燕画
从阵地回师部,要经过一段炮火封锁线,侦察连一名侦察兵和我结伴同行。看他十七八岁的样子,口气却不小。“你知道吧?我叫童安泉。”见我没反应,自尊心受到了损伤,便问:“干事、干事,你干不干事?”我不在意,首长身边的“亲兵”不少都这德性,更何况我知道这个童安泉远非一般“亲兵”可比呢。
那次,童安泉和所在的侦察小分队被围困在一座草木葱茏的孤峰上,粮尽水绝,只能清晨俯在草叶上吮点露水硬挺着。树林里有种状似杨梅的果实,但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能不能吃,所以侦察队长姜仲秋重申:不准摘食这种野果。一连数天,眼看大家都挺不住了,执行警戒任务的童安泉却笑嘻嘻地扛着一条装满这种果子的裤子回来了,他的嘴唇沾着暗红的果汁。迎着队长严厉的目光,童安泉不慌不忙地讲他采食浆果的经历。原来,他压根儿不相信这种果实不能吃,可没把握又不敢违反规定,有空就围着果树转。有一天,他发现了新鲜的果核和留有尖利齿痕的残果,他想,一般地说,动物能吃的人也能吃,但是,那是什么样的动物呢?他隐蔽起来。不久,树林中传出了“吱吱”的叫声,一群猴子出现了。一只身高体胖的大猴四周瞅瞅,便攀上树,舒舒服服地吃将起来……
好些时没有侦察队的音讯了,军长大为恼火,这时门外有人大声“报告”。来人一共9个,虽然比派出的时候瘦了许多,但一样的精神饱满,眉宇间透出一种难言的喜悦。军长扬声说:“加菜,弄点酒!”听完姜仲秋的报告,军长走到童安泉面前,屈起指头,用弓着的手背给了他湖南一带大人给晚辈的“特产”——凿栗子:“好你个童安泉,把我老头子扔到家里着急,你却在外边吃果子。”童安泉一把攀住军长的胳膊,从裤兜里掏出两颗野果往军长掌中一放:“我晓得军长馋哩,早就给你留着了。”军长哈哈一笑:“好,不单能对付敌人,还能对付你的军长,机灵鬼。”从此,军长一见到他就伸手要果子。军长如此,其他首长更是青睐有加。
走累了,我们在一个大弹坑里坐下,童安泉朝我做了个抽烟的姿势:“来一颗。”我告诉他我不会抽烟,他瞅着我大摇其头:“我不信,不用烟熏脑子能写文章?”说罢就伸手掏我衣兜,烟没掏着,却掏出了一张剧照。照片上,阳光灿灿,碧绿的草地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轻舒两臂,脚尖蹬地;乳白的超短裙荡起了旋动的白晕,明亮的眸子闪着企盼与欢欣。照片背面写着“小天鹅和叔叔们同在硝烟中。”他端详了半天:“真漂亮,可惜我没有看过这戏,连真的白天鹅都没见过,以后一定想法看看。”我告诉他,这是长春市少年宫艺术学校一个叫徐燕的小姑娘在表演芭蕾舞剧《天鹅湖》,获了奖,她把剧照寄到前线,请叔叔们分享她的喜悦。童安泉调皮的劲儿不见了:“她真美,心眼也好,还懂得这么多,我那大山沟里的妹妹比她就差好些地方了。”他接着说:“不过,国家只要象这几年这样搞建设,过不了多久,我家乡那些小妹妹、小弟弟也会受到她这样好的教育,也会懂得这么多的。我是不行了。”他的感慨是严肃的:“心里盼着,也就是为了这一点才来打仗呀。”我安慰他:“你年纪轻轻,打完仗回去干啥都还来得及。”他眨眨眼睛,调皮劲又上来了:“她说小天鹅和叔叔们同在硝烟中,‘们’,就是说大家,所以我也有份。照片让我保存几天再说,我在硝烟中的机会比你更多一些。”我没法,只说不要把照片弄丢了,过几天还给我。童安泉把照片装进左胸衣兜,郑重地说:“如果有颗炸子儿打着了这照片,我这心也就撕烂了。”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我突然发现,我非常喜欢他了,非常害怕他受伤,但是,为了热切的愿望又必须卷入战争。
他牺牲得太快,待我赶到烈士陵园的时候,属于他的那抔黄土已长满了草丛。墓冢在墓地的边沿,就象出发执行任务前的站队,他仍然站在队尾。童安泉在为期很短的战斗中表现了大智大勇,生命的终点却没有色彩——大清晨,远远传来一声枪响,一朵鲜花就凋谢了。
墓前,还站着一位身躯伟岸的军人,秋阳般朗清的眼睛此刻变得异常幽森。威震敌胆的侦察英雄姜仲秋,是来向童安泉告别的。他深深叹了口气。今晚,他又将率领战友去执行一项艰巨的任务,而童安泉再也不能跟他去了。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剧照朝我举了举:“安泉告诉过我这照片的来历,也讲过他的心愿,只要小天鹅不受惊扰,不被侵害,能自由欢快地飞翔在春色长驻的祖国大地,他是死而无憾的。”我看那张剧照,小徐燕依然舒臂欲飞,裙裾依旧白如秋雪,草地依然碧绿如茵。枪声过后,殷红的血污染了他那头稀黄的柔发。姜仲秋说:“完成这次任务后我将休假,去看一场关于白天鹅的戏。”他把剧照装进了左衣兜,我目送他走进了远天灿烂的夕阳。
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姜仲秋,是在医院病房通往太平间那青砖砌就、青树簇拥的甬道上。他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洁白的布单把他与鸟鸣花红的人世永久地隔开了。布单下的他,身躯的轮廓显得那么瘦小,就象一条奔腾的大江突然枯成瘦水。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揭开布单,他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立刻凝视着蓝天,是寻找空中的白天鹅,还是向往着天鹅湖畔?我轻轻地抚合上他的双眼,盖上了布单。一刹那,我仿佛盖上了心中的一轮太阳。我象上次在墓地目送他走入夕阳中一样,目送他走进了永恒。
追悼会上,头染飞雪的军长什么也没说,只是高高举起那张剧照,就象举着一面燃烧的旗帜。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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