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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识的“误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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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4-24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有意识的“误读”
黄子平
要是把一部剧本当作小说来读,会怎样呢?
杨绛先生在她的《关于小说》(三联书店出版),这本书中提到一部西班牙文学中的经典:《薛蕾丝蒂娜》,亦称《葛立斯德与玫丽贝的悲喜剧》。这写于15世纪末年的一本“喜剧或悲喜剧”,承袭古罗马的传统喜剧,在那时是为朗诵而不是为上演的。不但没有戏剧结构所要求的时间、地点的统一性,而且没有舞台,也没有一句舞台指导——也就是说,这个剧从头到尾只有人名和对话(包括旁白和独白)。哪一段是旁白或独白也没有说明,全凭读者自个儿区分。这当然还是“剧”,但也有人干脆叫它“对话体小说”。可一旦你把它当小说读,就觉得在艺术形式上颇有点“现代意味”——400年前早知道!对于动辄宣称自个儿“前无古人”的现代派来说,这不太“残酷”了么?
由亨利·詹姆斯、帕西·卢伯克等人阐明的一种小说理论认为,应该使“全知全能的小说家”从小说中自觉地消隐,而采取一种“客观的”或“戏剧的”叙述方法,使故事和人物自行“呈现”,其中最有特色的一个专门性技巧,法国人称之为“内心独白”,英美称之为“意识流”。这一方法的阐述者们,都试图把它说成是小说唯一的艺术方法。韦勒克告诫说,对这个“武断的主张”不必认真接受。
现在回过头来看写于1499年的《薛蕾丝蒂娜》,竟活脱是依了这套理论写出的小说。“全知全能的小说家”的消隐,人物和故事的“自行呈现”,连那些个独白,也“象戏剧里的独白而不是舞台上的台词,象小说里的‘寻思道……’而不是作者的转述。虽然是有句读、有逻辑的语言,多少还带些心理活动的‘原始状态’,略和近代所谓‘意识流’相似。”(《关于小说》第49页)杨绛先生说:“但作者究竟不是有意识地写小说;尽管称为小说,只是未合传统的小说。我们现在有意识地把它当小说读,就觉得象一部打破了传统的新小说,和近代某些小说家所要求的那种不见作者而故事如实展现的小说颇为相近。”(第50页)
与那种钻尖觅缝地证明“古已有之”,来抹杀一切创新者不同,这种“有意识的误读”,乃是举了创新者点燃的火把,去照亮古代经典中未为人所注意的方面。但同时也就显示了传统与现代的某种“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统一”。
广义地说,任何改编者都在用一种体裁的眼光“误读”另一种体裁的作品。但一般读者不会给自个儿找这种罪受,作者标明是小说我就当小说读,标明是报告文学我就当报告文学读。其实,这“标明”,就是作者发给读者的一个信号,使他处在某种特定的“接受期待”中开始阅读。任何一种体裁,都有一套不太严格富于弹性的规范、惯例和作品群组成的“理解背景”,帮助您去接受利用了这一体裁的作品。标明了“小说”,您从一开始就期待着人物、情节、故事、冲突等等,一旦发现原来是一锅“杂碎汤”之类,就不免心生气闷。您会想,是不是作者也想让您来一次“误读”,借此“冲决”一下小说的规范呢?
其实,有意识的“误读”常使我们有新的发现和收获,使两套不同的“理解背景”相碰撞相融会,而生出新鲜的意思来。古人曾把一首七绝(“清明时节雨纷纷”)“误读”成词,使诗境转换成词境。“五四”时周作人的一首散文诗《小河》,被分行排列登了出来,便成了第一首完全以语体文来写的较长的新诗。“安明,记着那本子!”分明是用粉笔写在墙上的一句留言,艾青却拿来作“诗的散文美”的论据。当然,生活中能“误读”成诗的东西并不多。但又何妨不时把一些并非小说的文字当作小说来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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