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丝吐在祖国——悼念卓越的数学家钟家庆教授 [复制链接]

第3版(科教·文化·体育)
专栏：

要把丝吐在祖国
——悼念卓越的数学家钟家庆教授
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　杨乐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这是1987年4月13日清晨。北京刚实行夏时制，天还只是蒙蒙亮。电话里传来的消息使我完全怔住了：正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的我国卓越数学家钟家庆教授，于当地时间4月12日清晨猝然病逝，年仅49岁。
我认识家庆是在1956年，那时我们刚进入北京大学数学系学习。我和家庆不仅分在同一个班，而且住在同一个房间。他学习十分勤奋，常常是清晨背着书包离开宿舍，直到晚上十点图书馆闭馆后才回来。他钻研精神很强，对课堂上老师讲的和书上写的内容并不轻易苟同，而是认真思考，将其中的道理彻底搞清楚。班上的同学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尖子，经过两三个月就看出家庆是其中的佼佼者。
四年级时，我和家庆都分在函数论专门组。他专攻多复变函数论。当时多复变函数论正处在蓬勃发展的阶段，有些内容还不够成熟，家庆在学习中常能提出一些好的想法。即将毕业时，家庆和殷慰萍同学经过长时间的计算，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完全确定了斜对称双曲空间的解析自同胚最大群，解决了多复变函数论中的一个遗留问题，成为一篇非常优秀的毕业论文。
我和家庆在北大同窗六载，同学们都很钦佩他的学问和人品。1962年，我和家庆又都考入中国科学院数学所为研究生。他的研究方向是多复变函数论，报考的导师是华罗庚教授；而我攻单复变函数论，师事熊庆来教授。当时数学所总共只有8位研究生，家庆与我、张广厚等依然是朝夕与共。记得刚到数学所不久，华老曾经在一个座谈会上对报考他的考生成绩表示十分满意，并特别提到家庆的代数成绩为99分。华老一向以治学严谨、要求严格著称，这样夸奖学生是非常罕见的。在研究生的学习期间，家庆得到了华老与陆启铿教授的热忱指导，迅速掌握了关于典型域的理论与矩阵计算的方法，并且在研究工作中显示出独创精神与精湛的技巧。他的才华得到了华、陆两位导师的高度赞赏。
60年代和70年代，多复变函数论在国际上取得了飞速的发展。家庆却和我国的其他学者一样，在十年浩劫中丧失了许多宝贵的光阴。当他1978年重新回到数学所时，情况是异常严峻的：不仅与国际上多复变的水平存在着极大的差距，而且国外学者所使用的很多新的知识与工具对自己说来是完全陌生的。然而，他并没有在本人所熟悉的小圈子里打转转，做点小题目，比较不费力地出一些成果，走一条既轻松又无风险的道路。相反地，他怀着远大的理想，知难而进，努力追赶数学发展的主流。
家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进行了长期艰苦的努力。当他开始接触一些新概念时，犹如堕入五里雾中。然而他毫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思考钻研，终于使这些概念逐渐变得比较清晰以至最后能很好地予以掌握。他利用先后去斯坦福大学和普林斯顿研究院的机会，努力向国际上的同行学习，学习各家的专长、方法和风格，并且加以融会贯通，终于对多复变函数论与微分几何在现代的一些进展有了很好的掌握，并且做出了卓越的成绩。例如，对于黎斯曲率非负的紧黎曼流形，他与杨洪苍同志给出了拉普拉斯算子的最佳估计；他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莫毅明教授证明了非负全纯双截曲率的紧凯勒——爱因斯坦流形必等度于紧的厄尔密对称空间。这些成果获得了国内外的高度评价，成为我国数学成就的重要组成部分。
鉴于家庆杰出的学术成果与高度的水平，他被提升为数学所研究员，并担任函数论室主任，成为我国屈指可数的优秀数学家。今年年初，“陈省身数学奖”首次评选揭晓，家庆获得了这项殊荣。
家庆非常关心我国数学事业的发展和青年人才的培养。他常常向我以及数学界的其他同志谈起想法，对赶超国际先进水平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他常年奔波于国内一些大学，担任课程与暑期讲座，指导研究生，将自己所掌握的现代数学知识和研究方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青年同学，使他们能顺利地成长。
家庆不仅是一位卓越的数学家，而且是一位优秀的共产党员，对祖国、对人民倾注了无限的深情。从学生时代开始，家庆就关心国内外大事，认真参加生产劳动与社会活动，各方面起着模范作用。在十年浩劫中，家庆曾去江西鲤鱼洲，历尽艰辛。回京后偶尔相聚，倾吐衷肠，可以看出他对林彪、“四人帮”倒行逆施的无比憎恨，对周总理与邓小平同志的高度敬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家庆心情舒畅，精神焕发，决心为发展我国的数学事业贡献全部力量。近几年来，他多次婉言谢绝了国外的邀请。他认为偶尔到国外去为的是吸取营养，而国内有很多工作等着去做，他要把丝吐在国内。
家庆对待同志非常诚挚。每当其他同志在学术上、工作上或生活上遇到困难时，他总是象对待自己的事情一样尽力助人。家庆为人十分随和，没有一点架子，谈话很有风趣。老同学都能清晰地记得他常常表演老家安徽的黄梅戏，有时还借用黄梅戏的调子，填一些新词，唱起来引起同学们的阵阵欢笑。
家庆的兴趣十分广泛，对文学、历史等很多方面均有涉猎。记得我们在北大学习时，虽然学业负担不轻，可是我们也常常讨论《红楼梦》里的人物、诗词，对当时报刊上的一些文章如罗尔纲先生提出关于忠王李秀成系诈降的“苦肉缓兵计”进行议论。
正当我和其他同志为钟家庆取得的卓越成就感到由衷高兴时，他却突然离开了我们。家庆是我国中年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为了发展数学事业，为了报效祖国，他将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在数学上的光辉成就，是以自己的血汗以至生命为代价的。
家庆的逝世是我国数学界的重大损失，然而这将激励更多的学者为发展祖国数学事业奋勇拚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