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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难写是精神”——钱钟书论读书治学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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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5-14
第8版(副刊)
专栏:

“丹青难写是精神”
——钱钟书论读书治学札记
陈子谦
既然史有“不能尽书”者,则必然书有“不能尽信”者。一西方人士说,历史乃哲学用以教人之实例。“实例”正是“事”与“迹”。有人则干脆把历史看成“掌故”或“故事”,这在具有“科学性”的史家看来,当然是十足的浅薄,但钱先生援引了很多在“不尽信”史的人看来未必不是深刻的见解:“诺法利斯(Novalis)认为‘历史是一个大掌故’(Geschichte ist eine grosse Anekdote),那种象伏尔泰剪裁掌故而写成的史书(Cine Geschichte in Anekdoten)是最有趣味的艺术品(ein hochst in teressantes Kunstwerk)。梅里美(Mérimée)说得更坦白:‘我只喜爱历史里的掌故’(Je n’ai- medans L’histoire gue les anecdotes)。”(《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七缀集》,上海古籍出版社)。钱先生说:“实际上,一桩历史掌故可以是一个宗教寓言或‘譬喻’,更不用说可以是一篇小说。”(同上)古希腊大史家希罗多德在他的《史记》里就采入神话、传说、趣闻,只是他“已抱有批判的态度,并不一概采用,正象咱们的司马迁在上古‘轶事’里,只‘择其言尤雅者’,才写入《太史公书》。”(同上)神话传说入“史”,会不会有从“神话”中编造出来的“鬼话”呢?“布瓦洛论事实是真而写入作品未必似真;普罗斯德论谎话编造得象煞有介事就决不会真有其事”,但“文艺里的虚构是否成为伦理上的撒谎,神话是否也属于鬼话,这是道德哲学的古老问题”(《林纾的翻译》,《七缀集》),这里一时难以分辨。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在满纸荒唐言的神怪故事里,真实事物感也是很需要的成分”,但对于历史来说,“真实事物感”并不是“真实事物”本身,它们仿佛“‘虚幻的花园里有真实的癞蛤蟆’(imaginary gardens with realto-adsin them)虚幻的癞蛤蟆处在真实的花园里”(《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
40年前,钱先生即批驳了一种所谓古代无诗,诗即记事之史,史即诗的本质的谬说;40年后,钱先生有感于“流风结习”的难以变更,就史与诗的关系再度详加论辩,对于为何不可尽信史,也不可尽信诗,大可启示读者的神智。钱先生说:
史必征实,诗可凿空。古代史与诗混,良因先民史识犹浅,不知存疑传信,显真别幻。号曰实录,多事虚构;想当然耳,莫须有也。述古而强以就今,传人而借以寓己。史云乎哉,直诗(poi?sis)而已。故孔子曰:“文胜质则史”;孟子曰:“尽信则不如无书,于武成取二三策。”王仲任《论衡》于《书虚》之外,复有《语增》《儒增》《艺增》三篇,盖记事载道之文,及言志之《诗》皆不许“增”。“增”者,修辞所谓夸饰(hyperbole);亦《史通》所谓“施之文章则可,用于简策则否”者。由是观之,古人有诗心而缺史德。与其曰:“古诗即史”,毋宁曰:“古史即诗”。此《春秋》所以作于《诗》亡之后也。史与诗就这样结下了不解之缘。如果我们“于诗则概信为征献之实录,于史则不识有稍空之巧词,只知诗具史笔,不解史蕴诗心”,那就是“尽信”书,或叫“死在句下”。特别是那些“名以文章著”者,常常“弄笔狡狯”;即使忠良正直的人,一旦“记言记事”,或创造出某种理论来,也难免如章学诚《古文十弊》之三所讥笑的“事欲如其文”,而非“文欲如其事”。因此,钱先生反复强调,读书求真,应当“披沙拣金”,而决不可“食笋连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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