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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好大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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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5-28
第8版(副刊)
专栏:

金陵好大雪
肖平
古城金陵素以梅花为市花,那缘由,大抵是东郊有座梅花山驰名中外。我这次初春时节返金陵,印象极佳的却是那开起来如云如霞,纷纷洒洒的樱花。
出得市府大院,向右行,大街两旁,樱花开得着实惹人。远看如一团团飘忽变幻的雾霭,近瞧似一簇簇纤手织就的云锦。微风吹来,花落如雨,使人想起富士山下的樱花大道,多少竟有点身处异国异乡之感。然而金陵樱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那场罕见的“阳春白雪”。
丁卯年新春时节,东郊的万树梅花一夜间竞相开放,比往年整整早上一个月。梅吐清香,引得踏青的人几乎堵塞了中山门外的石象路。刚交春分,整座金陵城已是“千里莺啼绿映红”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我阳春四月回到南京,第二天,竟沸沸扬扬飘起了大雪。飞雪好象一张白色的纱幔,罩住了古城。而绿色的杨柳,红的桃花,黄的迎春,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清新、恬雅。
我去过燕北,到过塞外,也在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实实在在没有见过江南“阳春白雪”这绝美的景致。那雪花如此轻柔,没有一点肃杀的气息;只有蓝和淡紫的色泽,飞絮般地飘拂,再慢慢落到地面。带着温暖地气的大地将雪花溶湿,又凝成半透明的六角结晶体。
我迎着飞雪来到市府前的大道上。说不清是不是出于好奇,我总怕错过这雪里赏花的机会。因为,即便在日本,也难得遇上这样的奇观!
蓦地,我在一株樱花树下见到了一副熟悉的墨镜,一辆熟悉的轮椅——排雷能手田中原和二等功臣苏扬帆。苏穿件红白相间的网球服,右腿的裤管垂落着,坐着轮椅。田中原着一套藏青的运动服,戴一副墨镜,推着轮椅。不知情的人谁也不会猜想到他是双目失明的人。两个伤员,借助小苏的双眼,小田的双腿,合作着踏雪赏樱来了!
我和苏扬帆不很熟,只知道他坚守前沿阵地时,在一次反击敌人偷袭的战斗中被一块弹片击穿了右腿股动脉。他带伤战斗了六个小时,抬到医院时,伤腿肌肉已经坏死,医生为他截了肢。我和田中原相识很早,还在前线战地救护所的帐篷里,我采访过他。他刚刚负伤。他在排除第168颗地雷时,触响了一枚绊雷。狡猾的敌人在那枚压发雷的导线上,拴连着另一枚绊雷。溅起的弹片击中他的双眼,血流满面。起初,田中原并不知道他将要失明,乐呵呵地说:“等伤好了,我还要去排雷。”是啊,他才19岁,处在多梦时节。可是从那以后,他将永远在黑暗中生活,永远在夜幕中摸行!医生、护士谁也不忍心把这严酷的事实告诉他。眼睛蒙了15天,要拆纱布了。小田让战友去买一束鲜花,他要在重见光明的时刻,最先看到鲜艳的花束。纱布一圈一圈地拆开了,小田着急地问:“花呢?花呢?”战友忍住泪水,把一束栀子花举到他的面前。小田闻到花香,却看不见花,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发疯地喊道:“噢噢,花在这儿,花在这儿,可我为什么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他一把夺过栀子花,三把两把揉碎了,摔在地上。医生、护士和战友们都呜咽着同他一起流泪。
后来,我又去医院探望过他。一进病房,只见白漆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瓶栀子花。淡淡的馨香使病房频添了几分生气。同室的病友告诉我,这花是小田让买的。他说,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花是鲜艳娇美的。冉冉白云,悠悠蓝天,峰峦叠翠,绿草如茵,潮涨潮落,……。啊,他虽然再也看不见这一切了,但他心中知道这一切的存在与美好。那一次,我本想与他深谈,可他正跟着录音机吟咏唐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怕打扰他,便告辞出来。他送我至回廊时说,他知道重返前线参加战斗的希望不大了,他准备跳“槽”,重新为自己辟一条驾驭生活的通道。他多少有点局促地透露,他爱诗,尤其喜爱中国古代的军旅诗,王昌龄、高适、杜甫、岑参、李贺都写了许多名篇,他把这些诗集中起来背诵,对比。他正在学盲文,尝试着写些战地小诗。说着,他给我背了一首正在“凑”的诗,忘情地吟。我拉起他的手,祝贺他在生活中找到了新的起点。他“咝”地吸了口凉气,这时我才发现,他的食指和中指,为学盲文已被扎得又红又肿。
没想到,我们在这雪花纷飞的樱花树下重逢。我们相互叙述着各自离开前线后的情况。小苏和小田都象遇到挚友似地絮叨不休,风把他们的脸吹得红红的。小田意识到站久了会被行人认出他们的身份,冲我报疚地一笑,推着轮椅车走了。路边,几位扎着红领巾的学生在嘻笑着打雪仗,天真的笑声无所顾忌。没有人留意到这两个特别的行人,也没有人识破他们的“把戏”。
轮椅车走远了,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飞舞的雪花使他们的背影渐渐模糊起来。我忽然后悔刚才问小田的话有点唐突:“你来了?还看得见这雪中的樱花吗?”他说:“我感觉得到。我的脑海里幻映着一幅飞雪迎春、樱花吐艳的极美的图画。你说,是这样吗?”(附图片)
刘大为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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