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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怀念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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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7-04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永远怀念他
管桦
我在故乡田间的小路上漫步。路边茎叶上摇晃着的小小铃兰花,仿佛是向春风讲述她怎样在大地母怀里躲避风雪的袭击,就象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而她的那边,风正把麦田绿色的波浪送上天空。我凝望天涯,寻觅我的少年儿童时代,在日本侵略者横飞过兀鹰的机群下面,是荒芜的田亩。到处狼藉着家畜和死人尸骸,惶惶逃难的人群,依然是不可逃避的亡国奴的命运。于是,我的眼前浮现出1938年7月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冀东20万农民抗日大暴动。在故乡的每一条大路上,抗日民众脚下扬起的烟尘中,无数翻飞的旗帜下,滚滚不绝的巨浪一般的人流里,我看见他挺着魁梧强壮的腰身,圆方的脸泛着红光,腰带上挂着手枪,坐下的战马因为这威风凛凛的骑者而感到骄傲地嘶鸣。这就是冀东无数起义领导人中的一个,还乡河西岸享有盛名的鲍子菁。
为了迎接八路军第四纵队东进,冀热边特委于7月初在滦县北港、丰润县岩口、四户刘家营等地举行了暴动。在四户的暴动中,鲍子菁、王维新等一些教师,投笔从戎,参加了暴动队伍。在遵化铁厂与抗联司令员李运昌的队伍会合后,鲍子菁回师南下,包围了丰润县城。“保卫家乡保卫祖国!打进城去,消灭日本鬼子汉奸!”半空里发出他的动人而响亮的喊声。在烟尘中,抗日民众与日军和伪军交战。在炮火照耀的通红的城垣下,弹丸在尸堆中跳跃、乱撞,在血泊中咝咝发响,还乡河人、日军、伪军,刺、杀、砍!空手的农民也爬上了云梯。伟大的年代,伟大的地方,一种狂怒的挣断捆缚在中华民族身上枷锁的呐喊声,比自来所有过的声音更能打动还乡河母亲的心。最初还在观望的四乡青壮年,不断涌进攻城的队伍。从夜晚战斗到第二天上午10点,虽然早已打进城里,但还没有消灭最后的一股日军。一个同鲍子菁一样的无党派的爱国者、起义的领导之一张树畹战死了。鲍子菁并没有因为血满沟渠,因为被担架抬走的战友的死尸而哀伤,没有因为见到混杀带来的死亡感到绝望。敌人机关枪的扫射,排炮频频的轰击,并没有使他震惊。他的脸色苍白,沉默而又严肃,对于已经等待长久的拯救祖国危亡的行为,还能说些甚么呢?他相信将长期在腾腾杀气和狂欢中击败日寇。于是他命令部队撤出县城,转战在老庄子、新军屯、韩城一带。在北宁路边击溃伪警备队120多人,攻下王兰庄据点,缴获敌人的武器和军用物资。并派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到胥各庄收缴巡警局伪商会100多支长短枪,同时,在蛮子营与日军展开激烈的战斗……
我向四处张望,今天已经看不见他们的遗迹,消失了波涛的轰响。碧空下如春风喂养着甘露的平原,南面的大海和北面浅蓝色的群山,被日出日落的光辉照耀着,我听着流进林荫的溪水声沉思,他怎样从一个乡村教师走上革命道路的?丰润县的党史工作者同志们的来访,使我收集起残留的微焰,点燃我的记忆。
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北伐战争时期,他组织民团扰乱封建军阀的阵地,迎接北伐军。接着,他做为国民党县党部的农民协会委员,在农村建立农民协会。他带领着农民汇集起来的浩荡人流,在故乡的路上呐喊着去向土豪劣绅清算血债。于是,鲍子菁的名字在还乡河两岸风快地传开了。他喜好文学和国画,写一笔雄劲的毛笔字。为求字的挥毫,为群众代写书信,春节送对联。可是当蒋介石叛变革命以后,他被国民党县政府通缉了,被迫到外县教书。风声过去,允许他回本县教书时,把他派到最贫穷最边远的戟门小学并由设在学校前院的警察派出所监视他。他团结了当地的一些上层人士,启发教育了伪警官从事革命活动。开始仅有30名学生,他循循善诱,教学有方。看到哪个学生缺课便登门补课,遇到风天雷雨,他总是护送外村的学生回家。有的学生经济上一时有困难,他用自己微薄并要养家的工资,给孩子买课本纸笔。他教学质量高,学生人数后来增到80多人。村里人敦促他请派老师来。新到的一个不到20岁的教师很快成为他的朋友。这就是现在已年逾古稀以散文旧体诗词书法闻名于世的作家陈大远。大远至今还常常怀念他的鲍三哥。汉奸殷汝耕宣布“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成立后的一个中秋夜晚,鲍子菁和陈大远载酒泛舟于戟门无际秋水之中,想到祖国的沦亡,举杯邀月,慷慨悲歌。他告诉大远说:“咱们正在招兵买马,很快就来个大暴动,汉奸的防共自治政府成立,咱们要打日本了。”
鲍子菁以他的宽厚善良勇敢和豪侠之气吸引着各阶层的人们,也吸引了许多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都成为他的知心朋友,到家见他老伴儿亲切地叫“三嫂子”。蓟县的县委书记李子光,根据斗争需要,还请他列席过党的小组会。因为他同情共产党,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敌人监视他,同志们保护他。他在曹庄子教书时,他的十几岁的大儿子去看他,带去一篇自己写的描述地主逼租的作文。他给一个教师看过后,指着他的儿子向那教师得意地说:“将来可能成为一个普罗文学家。”背地里告诉他的儿子:“这个老师是专门监视我的,我是故意气他。”又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穿长衫的人说:“这是你周广岐大叔,他掩护我。”他始终是农民忠诚的朋友。麦收时,他秘密组织穷苦农民深夜到那平日“不杀穷人没饭吃”的地主田里去偷麦子。这时候,他带着神秘的笑容向他的妻子说:“今天夜里,瞧好吧!让穷人也吃口白面馒头。”
但是,在他的生命途程中,也走过弯曲的路。1938年7月,举行武装抗日暴动以后,他与共事人发生矛盾,最后分裂。那已是国共第二次合作,保卫大武汉的时候,他便以国民党第×路军第七师师长名义单独抗日。但他仍派代表参加冀东共产党最高领导李运昌司令员、李楚离政委召开的军事会议,听从李运昌的命令把队伍开往平西整训。鲍子菁带领的部队约8000人,出发前被日军击溃了。他只身到天津避难。第二年李运昌司令员派人把他从天津接回冀东,开辟丰润南部抗日根据地。走过四五个月的弯路,使他懂得要抗日胜利,必需跟着共产党。他把他的一个14岁和一个18岁的儿子交给了共产党,送到八路军部队,把他组织起来的500多人的抗日武装交给一个老红军指挥。他受命专做统一战线工作,利用过去与上层人物接触的老关系,经常冒风险深入敌人据点里,宣传抗日,争取伪军反正。1941年秋天,八路军常胜部队派侦察排长杜绍勤到河务庄一带找鲍子菁。鲍子菁把老庄子、丰润县城、唐山等地的敌人情况作了详细介绍,使八路军大部队安全而又胜利地在老庄子一带游击。同时,鲍子菁又找到老庄子伪镇长、商务会长,为八路军部队准备了大批猪肉、大米,为部队改善生活。他不怕困难,蔑视危险,从据点里弄出2万支长短枪,武装了八路军。他经常深入敌穴联络敌伪人员的行动,被敌人发觉,日本鬼子悬赏捉拿鲍子菁。1943年冬的一天,他住在据点附近的王庄子时,拂晓前,老庄子据点的日军突然包围了村子。他还在炕上睡觉。他的老伴儿发现敌人进了院子,机灵地推醒他。他从容地穿上衣服,抓起手枪。这时窗前屋后和堂屋都已站满了敌人,他预料已不好突围,只有争取多杀几个敌人。于是,他迅速地开了屋门闪出去,一枪就打倒了站在屋门前的一个鬼子。然后出堂屋北门又把堵截在门前的鬼子打倒。敌人要活捉鲍子菁,房子上站着的日军伸下挠钩。他用力挣脱敌人的挠钩,朝北门跑去,边跑边打,到后墙边敌人少了,他奋力越墙跳到邻居家隐蔽起来,幸免于难。1944年春天,鲍子菁奉命到丰润县北部下水路参加一个军事会议时,巧遇他的老友陈大远同志,双方交谈中,提起这桩事,他指着自己额上留下的伤疤风趣地说:“看,这块伤疤就是敌人抓我时作的纪念啊!”这是两个老友最后的相聚。这年9月,日伪军开始大扫荡、鲍子菁带领他的警卫和勤杂人员,从滦县大佛坨一带火速转移,中午来到石各庄。饭后已下午两三点钟了。当他们正在休息时,来了情报:白官屯据点的敌人奔石各庄来了。鲍子菁估计敌人是由此路过,不会住下。因为石各庄遭敌人烧杀,连个完整房子都没留下。他决定隐蔽起来观察动静。近千名伪军在村西头上休息,用枪打水塘里的鸭子取乐。竟是如此的巧,一个伪军去搬玉黍秸喂牲口,发现了藏在里面的警卫员李全,李全跳出柴垛开枪打死伪军,伪军们听到枪声,一齐拥入村中搜查。顿时响起密集的枪声,警卫员和勤杂人员开始同敌人搏斗。鲍子菁在警卫员史万友等人掩护下,迅速往村北冲杀,当他接近一个坟圈子时,敌人的机关枪打伤了他的腿,他坐下身来,一面瞧着向他跑来的敌人,听着“交枪不杀”的喊叫声,一面烧毁皮囊里的文件,砸碎钢笔手表。接着,他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枪机,倒在他那样深爱并为之战斗了一生的土地上了。他的枪是曾经击碎还乡河两岸黑夜的。
当伪治安军营长来到他跟前,知道他是鲍子菁时,突然哭起来了。他说他不知道围住的是鲍子菁。他说他曾经是这个被他杀死的人的学生。
他留下的妻子,一个象他一样坚强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小女儿,手领着略长些的两个女儿,过着战争的游击生活。全国解放后,共产党向他的妻子做了许多的说服工作,把他从女过庄墓地安葬在冀东革命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之间。我怀念他,并不只是他把我和弟弟任朴交给了他所信赖的共产党,不只是党史工作者称颂的爱国民族英雄。我怀念他,因为我的所有的长处都是他给的,甚至我所从事的文学事业也要归功于他。我永远怀念他。
1987.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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