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7阅读
  • 0回复

再去房山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7-04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再去房山
雷加
18年前,我这个下放干部在京郊的房山县几个村子待了4年。今年故地重游,见到一些可喜变化,值得写下来。
吉羊
吉羊是个千户大村。现在到吉羊,旧街道、旧房子都不见了。村民委员会建了新楼,沥青马路不再扬起尘土,摊床上的苹果和蜜柑,显出这里的半城市化的风貌。
我急于寻找熟悉的事物。我脑子里留下来的强烈印象是劳动,我终于找到了劳动过的土地,我也找回了经过劳动深化了的纯朴的感情。
先去三队的场院。它仍耸立在那块高地上。也许不是高地,只是两边的深沟加深了这个印象。整个夏收我都在场院上度过。这里的烈日比别处辉煌,这里的雷阵雨也比别处富于诗意。我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场头,他叫王富。他的形象使我难忘。在农民中间不乏这种人,仿佛一切聪明才智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带领一班人打场,合力作战如同一位将军,这一切我都描写在小说《五月雨》里了。
我又去找棉花地,当年我在棉花地费工最多。那时每天早晨在地头上“叫齐”。①叫齐的地方今天已不可认了。单干时不需要叫齐,今天各方承包也不要叫齐了,好象叫齐变成了“农业学大寨”的象征:叫齐心不齐,大锅饭人人可吃。
我有时跪着耪地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我记得那是在村边上,一片地瓜地。一串串地瓜蔓子,大叶子绿油油的。先把蔓子撂开,再把它下面的杂草除净。这需要蹲功。难道蹲着还要功夫?对的,不信试试看。我就没有蹲功,常常跪下去,因此省力些。我认识这块地,这块地也该认识我。但是这块地现在不再是耕地,而是一座工厂了。这几乎是个奇迹,在这里又遇到一位年轻企业家更是我意想不到的。
这还得从建厂说起。建厂前的班子是村建筑队。这个建筑队也是颇有名的。1985年接受了建11万伏变电站的任务,构件(盖板)制品他们和燕山石油化学公司订了合同。前一个星期他们联系过,构件没货。不但没货,又没准信。这可是重点工程,他们不得不组成一个班子专门催货,一个礼拜催了五次,这也没用。这正说明兴起了一阵建筑热,整个构件缺货。“燕山”没有,别处也没有。七个月的工期因此耽误了一个月。建筑队在困难中,难道还得不到一点启示吗?他们想,全市构件紧缺,咱们有原料,又不缺技术力量,为什么不可以……
正巧有个水泥制品厂要转产,四条生产线已兑出三条,剩下一条作价20万元。建筑队要想买下来,手无现款可有砖,因大队有砖场。他们想用砖顶,为此跑了11次,对方一会说行,一会又说不行。最后说:“谁都知道,你们吉羊没钱,不好打交道……”谈判到最后,对半付款,就是一半给砖,一半给现钱。他们连夜筹款,马上付款,又马上拉设备,真是急如星火。
那是1985年的7月份,下午8点“老爷”②刚落,又下起大雨,他们开去二十吨吊车,又开去好几辆汽车。厂里人说:“没见过这么大雨,还来装车……”这一夜,雨声加上吆喝声,车灯象探照灯,黑洞洞的人影干了一夜,生产线加上模具,200来吨,一晚上就拉光了。
设备拉在我过去耪地的地方,它叫王家疙瘩,原来有个大车店。它在公路上,公路又一直通到琉璃河,谁都知道琉璃河有个大水泥厂。新建的小水泥制品厂,占地30亩(包括一个小农业队),计划60天投产,平地一声雷,果真60天投产了。
领导这个建筑队又突击建厂的是谁呢?他叫郑树森,今年30岁。我下放的时候,他才15岁。现在他坐在我对面,穿着带铜扣的黄涤卡工作服。他规定工人上班都穿工作服。他说有了整齐的队伍,才会有质量划一的产品。会议室墙上那些企业管理的表报,画出了一条条成长的道路。由农民变成企业家看来并不难,但需要独创的实践精神。
质量划一并非凭空而来,投产后一个月,这位厂长就遇见一场考验。全市质量检查总站来人,检查的结果:全不合格。批评他们盲目生产,勒令停产整顿。来的人说:“社队企业这么大胆,你们知道这些盖板用在哪里?楼房塌了架砸死人负得了责吗?”郑树森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得啦!你歇口气,别再说啦!你越说越生气,不是?这都怨我,我年轻没经验,我保证今后……”接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看好不好,我一个月把质量搞上去,上不去我这厂不开啦!”
这一个月他们生产了260块圆孔板。这一回块块量,块块验,长短、宽窄、压力,各种规格不差分毫。检查总站不仅批准正式生产,还介绍公司的老师傅前来指导,表示支持他们。
现在全厂190人,每天生产200块圆孔板。产品自销,占全房山构件生产的70%。最近房山区开展第二次腾飞活动,他们仍念念不忘质量,也掀起第二次质量大检查。
厂内两个关键人物我都看到了。一个是女管理员史淑平,别人叫她“死扣”,按材料单办事,物尽其用,一丝不苟。另一个是守卫张春旭,他一个人代表了保卫科,产品质量要求划一,他也要求工人干部遵守纪律,无一例外。
郑树森这个新生的年轻企业家,他的管理经验不断成熟,并愿他的经验不断推广。
石楼
石楼离房山县城最近。它也靠近“燕山石化公司”,有一条铁路包围着。它又是乡政府所在地,有时要走在前面,象是排头兵。
这个村土地肥沃,本是个鱼米之乡;但是1963年底结算时,帐面上仅余八分钱,要是说一年工分只值八分邮资,那么多数人只好盖上欠资邮戳了。
他们过去走了一段漫长的路。“四清”时,一个转业军人正好回来,就和生产队长一起号召打井,当时没有机井,只打砖井,打了一眼又一眼,1965年粮食猛增,每亩到了806斤,居然过了“长江”。他们是全县唯一跨长江的大队。他们又用超产交粮所得的奖励布票,折合起来正好还清国家贷款。不幸,“文革”中这一条构成队长罪状,说他克扣社员布票,卖了粮不给社员穿布,跟着产量也年年下降。“农业学大寨”喊得震天响,地里却打不下粮食。直到1971年才逐渐回升,1974年亩产又增到1104斤。
承包制在这里,有它自己的路标。
他们每人分到五分口粮田。上有集体的农业机械,下有个人的田间管理,今天证实这五分口粮田完全保证了社员的口粮。但是,接着又包下去每人半亩责任田,这些地一包,土地就分光了。土地一光,生产队不存在了,大车也没用了。有人主张64辆大车随着土地一起处理。一场大辩论也爆发了。集体有猪场和鸡场,他们的饲料地需要大车。砖厂是全村的骨干企业,也需要大车。这是集体和个人之争,结果集体保住了大车。至于责任田,一年干下来,效果并不理想。因为家家有了口粮,家家又在企业里干活,谁也不稀罕那份责任田。现在准备收回责任田,改为小型农场。这可能是既解放劳动力又求得最大效益的好办法。
他们因此懂得路子要试探着走,要因地制宜。如果不掂轻重,闹不好也会翻船的。
他们顶过风。1984年刮过一阵盖楼房建新村风,他们给顶住了。回想那时,可有意思呢——
甲说(传达上级的声音):“你们,原来准备好的柁和檩,该卖的卖,再别想盖平房啦!想翻旧房的,没有房基地的,今后也一律不批。要批就是楼房。”乙说(群众的声音):“八成是好事。可怎么不先跟群众商量商量。”
甲又说:“好事还用商量?这不是来了规划员,画好图纸就干。10年到15年,全村楼房化。”
乙又说:“依你说,有条件的盖,没条件的也盖。村大的盖,村小的也盖。全得楼房化,是不是?我看,石楼村1000多户,别说10年,20年也拆不完,盖不起。”
又一个乙说:“这话也对。社员盖几间房,多不容易。谁家不是前三年后二年,前后继续五年。前三年攒钱买石料,砖瓦石片,后二年是堵饥荒。这么说,没有房住的不让盖,有条件想宽绰一下翻新的,又不行。想必来个一律不准。”
另一个乙又说:“下边挡不住有骂娘的。就说那一家人,一个是‘坐着喘’,老婆子也60多岁,儿子又坐轮椅,将来他们怎么上楼?”
这时有三个村干部,站在村边大道拐弯的地方。
一个说:“瞭见了吧!要盖楼房从这往南推,挨着谁,就拆谁的。”
第二个说:“第一户是王振家,不到十户就轮到你。”
头一个说:“轮到我,我就拆。”
第二个又说:“你这可是去年新盖的房,一溜七间新房。”
头一个仍然说:“党委决定,大队同意,该拆就拆。”
第三个一直没有发言,这时他说:“你们俩这样,年轻人更没问题啦!可你们俩代表不了群众。你们俩有条件,我可盖不起。我也刚盖的平房。叫我拆平房盖楼房,我盖不起。你们非要拆我那房,房里那些东西,你们尽管往当院扔,往当街扔。我没地方住不要紧,搭个窝棚就行。这不,我盖不起,也不违抗命令……”
这件事把石楼村托在浪尖上;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平平安安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石楼村的企业发展,却是一直在稳步前进。
如今又建了新砖厂。新砖厂如果有25年寿命的话,它和东西两片企业群,会把石楼村带进新的世纪里去。
我参观了正在兴建的新砖厂。新的烟囱,新的厂房。拖拉机和吊车,一片吼声。建老窑的人,又在新工地上大显身手。最后几孔窑正在封顶,窑顶上不少白瓷碗碎片,这些碎片是用来填补拱顶砖缝的。它们由瓷厂5元一车拉来,看来没有用完,它们在阳光下闪出一片快乐的亮光。
注:①农民把集合叫“叫齐”。
②农民称太阳叫“老爷”。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