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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布革冲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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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8-05
第1版(要闻)
专栏:

鲁布革冲击
杨飏
编者按:《鲁布革冲击》这篇通讯,报道了改革在基本建设工程施工中取得的突破,可以说是一首改革的赞歌。鲁布革发生的事情再一次生动地说明:改革焕发了中国人民的创造力。中国人民并不比外国人笨,也不比外国人懒散,我们现在的劳动效率所以大大落后于发达国家的劳动效率,除了技术装备这个因素外,主要是管理体制太落后。只要在管理体制方面来一番改革,发达国家已达到的劳动效率中国人民也能创造;高效率所需要的严格的纪律和紧张的劳动,中国人民很快就能适应。改革可以使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更快地发挥出来。尽管改革面临着很多困难,但都是可以克服的。改革的步伐应该加快!这便是《鲁布革冲击》给我们的启示。
云贵边界。深山峡谷。黄泥河上。372米落差。
据说,早年水力勘测人员惊喜发现此地,问及地名,当地布依族人回答:“鲁布革!”本意为“不知道”,勘测人员误作地名,标入地图。
如今,这个“不知道”,不仅全国闻名,而且为世界所知。
1981年6月,国家批准建设装机60万千瓦的鲁布革水电站,并列为国家重点工程。
1984年4月,鲁布革工程作为水电部第一个对外开放窗口,采取了一系列开放措施。此后,出现了魔术般的施工效率。
今年7月,李鹏副总理在全国施工工作会议上提出全面推广鲁布革经验。
“鲁布革冲击”迅速波及全国施工界。
其实,人们对它知道得仍然很少。
一 石 击 起——
鲁布革改革是靠“开放”冲撞出来的。
1984年4月,水电部决定在鲁布革工程采用世界银行贷款。这笔贷款虽只是工程总投资的一小部分,但却如一石投水。
根据使用贷款的协议,部分项目实行国际招标。鲁布革工程原由水电部14工程局施工,已开工3年。为了使用世行贷款,工程三大部分之一——引水隧洞工程这块“肥肉”被从14局的“饭碗”中捞出来,投入了国际施工市场。在中国、日本、挪威、意大利、美国、联邦德国、南斯拉夫、法国8国承包商的竞争中,日本大成公司以比中国与外国公司联营体投标价低3600万元中标。同时挪威和澳大利亚政府决定向工程提供赠款和咨询。于是形成一项工程三方施工的格局:一方是挪威专家咨询,由14局三公司承建的厂房枢纽工程;一方是由澳大利亚专家咨询,由14局二公司承建首部枢纽工程;一方是日本大成公司承建的引水系统工程。
国际招标随之而来的是合同制管理,鲁布革工程两种管理模式并存:一种是以云南电力局为业主,鲁布革工程管理局为业主代表及“工程师机构”,日本大成公司为承包方的合同制管理;一种是以鲁布革管理局为甲方,以14局为乙方的投资包干管理。
局部突破,使小小的鲁布革成了个混合物;四国八方,两种模式,于是产生了磨擦、较量……
中国施工管理人员对合同制管理是陌生的。一条运输路,合同规定由中方提供三级泥洁碎石路。由于翻修不当,造成日方汽车轮胎损失严重,于是日商提出索赔200多条汽车轮胎。开始时管理局的同志直摇头:到底是资本家啊,逐渐他们懂得了:这就是合同制管理——一经确定就不可动摇。而在那种单纯强调“风格”没有确立合同关系的体制下,自家“兄弟”间反而又有扯不完的皮。为一件不大的事,双方可以吵得口干舌燥,吵个没结没完。最带有刺激性的是中国工人,在大成管理下,创造了惊人的效率。日本大成公司派到中国来的是30人的管理队伍,从14局雇了424名(平均计算)劳务工人。他们开挖23个月,单头月平均进尺222.5米,相当于我国同类工程的2至2.5倍;全员劳动生产率4.57万元/每人每年(不包括非生产人员以及各类服务人员)。去年8月,在开挖直径8.8米的圆形发电隧洞中,创造了单头进尺373.7米的国际先进纪录。消息传到东京大成总部,总部竟以为电传有误,要求重传。1986年10月30日,隧洞全线贯通,比合同计划提前了5个月。大成公司副总裁亲赴工地祝贺,并向中国劳务工人鞠躬致谢!
而14局承担的首部枢纽工程1983年开工,由于种种原因,进度迟缓,世界银行特别咨询团1984年4月、1985年5月两次来工地考察,都认为按期截流难以实现。
近距离的对比,面对面的“较量”,没想到初战竟是如此结果!鲁布革人被震动了!
水电部部长钱正英来到工地,话语沉重:我们既要坚持对外开放方针,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又不能在外国人面前丢中国人的脸……“中国人,不可捉摸”
鲁布革人置身在历史与现实的反差中,怨气、冤气、不服气,在一古脑儿喷发……
想想吧:10年前,这里荆棘遍野,蛇兽出没,他们就奉命进山安营扎寨,开始工程前期准备。顺理成章,以后的程序应该是:等拨款、施工,移交运行单位——这叫自营制管理模式。建国以来,14局的职工转战浙江新安江、福建的古田河、会泽的以庄河、下关的西洱河……不都是用这种干法立下赫赫战功吗?可现实在否定它。鲁布革工程管理局总工程师王音辉把自营制管理通俗比喻成“爸爸管儿子”的方法。没钱了,“儿子”变着法儿到“爸爸”兜里去掏,而工期则是弹性很大的,“五一”竣工,“七一”献礼,“十一”大捷,都是“胜利”,结果是:投资“无底洞”,工期“马拉松”,施工队伍越拖越庞大。公司每到一处都形成一座繁华的“城镇”,有学校、医院、幼儿园、托儿所、食堂、影院…… 
但是,真的否定这种体制又谈何容易,激起的情感是相当复杂的,一位中年工程师谈到施工招标,慷慨激昂:“让我们‘拉家带口’和外国人竞争?屁!农村包工队我们都争不过。说得多轻巧,‘你们臃肿,没战斗力’,难道我们愿意吗?难道这不是一种牺牲吗?我们就象山沟里的吉卜赛人,长年累月,过着‘流浪’生活,以山为家,以水为邻,吃住差点也罢了,关键是娃娃受不到良好教育,升不了学,就不了业。为了水电事业,我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没人对历史负责,却要我们对现实负责,这公平吗?”
理智和感情在这里打架,这痛苦是深沉的,因为问题是尖锐的:难道中国人的潜能非得靠外国人来挖掘不成?——几乎每个平凡的鲁布革人都思考过这些本该是政治家思考的问题。民族自尊心、自信心被唤醒了!“为中国人争气!”一场没有裁判的角逐开始了。
14局鲁布革工程指挥部在首部枢纽工程发动了千人会战。指挥部离工地只有3公里,许多人一个多月没回去。局长们都是清晨4点多钟进被窝,脑袋沾沾枕头,七八点钟又下了工地。基层干部干脆在洞里铺块板,累了躺一会儿,醒了再干。工人中推迟婚期的,放弃奔丧的……使外国专家惊叹的奇迹终于创造出来了:1985年11月,大坝工程按期截流。
在庆功典礼上,一位外国专家说:“你们中国人,有时真令人难以捉摸。”
是的,按期截流进一步推动了施工者自己的“琢磨”。“会战,我们的优势。一靠领导带头,二靠强有力的行政组织,三靠科学地吸收外国专家建议。于是创造了这辉煌壮举。”
另一种看法恰好相反:“这恰说明了中国施工管理的弱点:均衡生产搞不好。会战总结起来总是成绩1、2、3、4、5、6、7,问题1、2、3。可这1、2、3造成的影响却远比七条成绩更深远。”
是的,就在截流出其不意地制胜的同时,厂房工程却莫名其妙地败北了,两次调整了领导班子,可工程进度还是上不去。
啊,鲁布革,你充满了可歌可泣的事迹,又提出了可思可考的问题!
“主人”——“奴隶”思辩
一位在大成公司干活的中国劳务工人很坦率地说:“日本人的管理就是金钱加鞭子(指惩罚)。有的管理人员开口闭口‘我是开过工钱的’。工人抽烟时间稍长一点,就跳起脚来骂。我总认为是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我们是主人,怎么又成了奴隶了呢?”这感受是强烈的,又是模糊的。在这里,流传着外国人哭鼻子的故事:隧洞工程开挖到40米时遇到了复杂的203地层,工程进展迟缓。负责这个断面的日本系长,七尺男子汉,掩面痛哭。厂房工程上不去,负责咨询工作的挪威专家魏克先生茶饭不思。一再恳求延长工作期,没得到应准,在欢送他的宴会上,他负疚地哭了。
还有一个故事:厂房工地急需钻头,挪威专家想方设法,用最快的速度从奥斯陆空运过来,却被闲置在某办公室里半个多月。挪威专家直摇头。尔后,一位挪威秘书小姐来工地,用手提箱提来40多个钻头。咨询组长夫人来工地探亲,亲自带来了急需的喷浆车配件……
这些事情究竟应该怎样解释?在日本大成公司,中国工人是被雇佣者,却创造了比当“主人”时更高的效率。在中国土地上,外国人却表现了相当的责任感。
14局鲁布革工程指挥部负责人张基尧这样回答:“如果鲁布革工程干垮了,让我上经济法庭。我有理由:人财物的主动权一样都不在我手里,你要我负什么责?我们工作中出了问题,常说‘由于种种原因’,既然有‘种种’,自然要由有关人士共同负责,实际上是每个人都没了责任。我的责任感是靠时时想着党培养我这么多年的良心维持的。”啊,可爱的中国人,非改不可的旧体制!生活中的主人,从来是责权利的统一者,实践者呼唤:给我这样一个体制!
大成公司的管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被研究着。
中国劳务工人体验了两种管理,有些一致的感触。他们赞成大成管理机构精简,说:“一看咱们办公楼那么多就来气。”他们感慨日本管理中“现场第一”的观念,说“大成施工现场都停着吉普车,供工人办公事使用,以提高工作效率,我们的车都是领导‘视察’用”。
在一次座谈会上,有位工人说:“我们最好学习国外先进管理方法,但在人际关系上还是维持中国式的感情色彩,别搞‘金钱加鞭子’,动不动开除、解雇那一套。”有人当场出难题:“外国人能解雇你,也能多给你钱,中国干部不能解雇你,也不能多给你钱,你给谁干?”他笑了:“年轻时给外国人干,老了再给咱们干”。
新的,旧的,中国的,外国的,就是这样被人们掺在一起,咀嚼着,没有嚼烂,没有完全消化,但确实在咀嚼着。
“国情”不能被当作遁词
议论的同时在行动。
经水电部上报国务院批准,1985年11月,鲁布革工程厂房工地开始试行外国先进管理方法。
工程师黎汉皋被请出来担此重任,他痛痛快快答应了。经理问:“你凭什么干好?”
回答:“凭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反问:“你给我什么保证?”
经理:“实行承包合同制,经济独立核算,人员由你组阁。”
“那行!”黎汉皋走马上任了。
厂房建设指挥所成立了。从原来负责这项工程的三公司1500人中抽出429人,组成施工队伍,实行所长——主任——工长——班长——工人五级串联式管理。不设副职,党群团干部全部兼职,工人实行一专多能。指挥所成立以来,培训了21个工种,平均六人中就有一人取得了驾驶执照。一个过去需要40多人的班组,现在5、6个人就够了。所长黎汉皋一抓工时利用率,二抓空间利用,三抓定额管理。指挥所成立40天,完成产值等于1984年全年总和。到1986年底,13个月中,不仅把工程原拖后的3个月时间抢了回来,还提前四个半月结束了开挖工程,安装间混凝土提前半年完成。去年11月赵紫阳总理和李鹏副总理视察工地时说:“看来我们同大成的差距,原因不在工人,而在于管理,中国工人可以出高效率。”
如果是支报喜不报忧的笔,文章该在这里结束了。然而,我们不应掩盖黎汉皋们遇到的困难。
难在哪儿?
27公里长的黄泥河上,有五种工资制度。报酬最高的是日本大成公司的劳务工人;其次是承包日本川琦重工斜井钢管制作安装的安装公司;再次是实行工资含量包干加效益分成的厂房指挥所;第四是实行工资含量包干的职工;最后是一般工资。有工人说:“在黄泥河挣钱,不是看谁能干,而是看给谁干。”大家住在一起,酒壶一端,无话不讲。
心理不平衡的能量是惊人的。——外国人承包的,不好左右。可你厂房指挥所能独立吗?你吃饭得进食堂,看病得上医院,有娃娃得上学……这么多人为你服务,你得奖金他不得,这了得?!于是怪事咄咄:工人去领水泵,不给,拿奖金来;到修配厂加工一个螺丝,不干,拿奖金来……
其实,就连日本人,“分配”这条指挥棒在工地也有点失灵。标书规定,日方可以决定中国劳务工人的工资,可真要调,行不通了。理由是在中国降工资等级可是件大事,将来没法做工作。无奈,日方让步,只升不降,提出了38人的晋级名单。中方一审核,又摇头,认定,光提这些人会引起工龄长,资历深的人的不满,于是中方提出了103人名单,两个名单一对照,重合部分只有四人,日方表示难以接受。双方就此终究未能形成一致意见。
……这类的事例,顺手可拈。改革,有时艰难得象在泥泞中行走,费大力迈出一步,待你拔出了脚,那脚印立刻又被周围的泥泞淤没了。难怪,虎将黎汉皋五次提出辞职!
有人无可奈何地说:这就是中国国情。
不,鲁布革人不服气。旧体制的短处毕竟不是全部的中国。“中国国情”,不应是放松改革的遁词,只能是奋力改革的依据。改革带来了阵痛,而阵痛中必将会诞生新的婴儿!
(附图片)
赵紫阳总理、李鹏副总理于1986年11月18日视察了云南鲁布革电站工地 谢玉良摄云南鲁布革电站首部工程由水电部第十四工程局包建,这是大坝机械化施工场面 谢玉良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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