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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和宝石的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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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8-22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黄金和宝石的山
马立诚
上阿勒泰真是个玩命的决定。
在乌鲁木齐,我问一个新疆日报的熟人去过阿勒泰没有,这位快50的老记者脸微微一红,遗憾地摇摇头。但他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位局长从乌鲁木齐坐吉普车去阿勒泰,路上把脖子摇断了。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说:9月4日,那里下了第一场大雪……
真够刺激的。难怪,小学五年级就听地理老师在课堂上侃大山:阿勒泰,就是遍地黄金的意思。那不成了童话里的宝山了么?既然是宝山,“摇断脖子”的寻宝者大概总得有几个。
9月13日,我和老曾顶着晨星从乌鲁木齐坐吉普车上路。老曾一直在新疆当记者,也是头一回上阿勒泰,劲头比我还足。
近一千公里路,车子穿越戈壁,随山俯仰,入目皆为黄褐色。老曾指着戈壁上一座座风化了的圆顶石山叹道:“咱们到月亮上来了!”
下午,偶一瞌睡,正逢车子急下陡坡,脖子便猛地向后一扬,后脑勺几乎碰到车座后面放东西的铁板上。极痛中想起那位局长,不妙!赶快用手摸脖子,还好,没断,不敢想颈椎是不是出了毛病。
再也不敢合眼。晚上在克拉玛依睡了一觉,第二天又顶着星星开拔。临近中午,终于在苍茫如海的阿尔泰山中隐隐约约望见了胡杨掩映的阿勒泰城。“白云生处有人家”,信然!
卫星地面接收站大楼、地区行署大楼、阿勒泰报社楼……这些久违了的人间熟景一个个扑面而来。这深山里竟起了这许多秀丽的大厦?我正叹着,老曾笑道:“从月亮上回到地球上来了!”
接待我们的阿勒泰地委书记李东辉,一个黑黑瘦瘦的40出头的老大学毕业生,指着这些新建筑说:“这是刚刚开始哟!”
是的,他刚从乌鲁木齐调来不久,办公室还在小山坡上简陋的平房里。他见我们眯着眼打量黑乎乎的走廊,脸上不由浮出几分惭意,也不说话,只是不声不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慢慢打开。一块蚕豆大小的黄金块赫然现在纸上。
“我们阿尔泰山72条沟,沟沟都有黄金!”他脸上放出了光,“过去,政策上卡得太死,这几年放宽了,鼓励农民采金卖给国家。青河县有个老头,采金一年挣了两万五!”
受了老李的鼓励,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就乘车前往阿勒泰市以北30公里的板长沟,寻访这些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寻宝人。进了山,几乎没有路。吉普车就在大石头小石头上跳舞。
一路上的风光却极诱人。银亮银亮的白桦林迎风摇曳,澄绿澄绿的雪水汩汩地流淌,眼睛都为之一清。
走着走着,便被后面一群绵羊赶上来。羊们并不怯生,前前后后将吉普车簇拥起来。汽车的喇叭声和“哞—哞—”的羊叫一高一低地配合起来,逗得在一边赶羊的脸蛋皴红的哈萨克小牧民咧嘴直乐。他呼唤着羊群快走,慢慢地,这一片白云似的羊群终于赶到车前边。前面有一段平坦的路了,小牧民把羊赶到路边,成一线往前走,让出了路,回过头朝我们招招手。
30公里的路终于走完。下了车,空气清新极了,山风鸟语中举目四望,老曾眼尖,用手一指北边山坡。果然,那里奇迹般地拱起几间地窝子。我们急忙爬到跟前,不敢造次。我朝黑洞洞的门里喊了一声。里边立时有年轻女子应声道:
“进来!”
进门下三级台阶,好香的牛肉味。闭了闭眼再睁开,是三个姑娘,正站在一台大灶锅前,手握了炒菜的铁铲在锅里翻搅,扭头看着我们。
老曾上前介绍了我们的来意。一位姑娘立刻放下铁铲飞奔出屋,另一位指了指对面让我们坐。原来灶台对面的地上铺了木板,上面卷了被褥。我们坐在木板上,看着两边墙下堆着的洋白菜和一屉屉咧了嘴的黄馒头好奇。
一支烟抽完,出去的那位姑娘领来了一位老人,虽然瘦,很有精神。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不由分说让了我们每人一支烟。交谈中,知道了老人叫尚登元,60岁,新疆木垒县人。
“想看淘金?好!”老尚把烟头在木墩上一捻,站起身对三个姑娘耳语几句,领我们出了屋。
白花花的太阳。上山拐了一个弯,就见山坡上修了一条顺坡而下的水槽。水槽两边站着十几个手执锹镐钉耙的小伙子,都是20岁的样子。老尚叫了一声:“小萧!”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弯了腰用铁锹在槽底撮了一锹沙子倒进一个干净的木头簸箕里,然后把簸箕浸入流动的水池中,一上一下轻轻簸动。簸箕里的沙子随着他的胳臂一扬一扬渐次沉进水底。最后,簸箕底剩了手掌大一片乌黑的铁沙。黑沙中间,是亮闪闪的手指甲大的一片黄金末。
老尚和小萧陪着我们回到地窝子,已是中午一点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柿子椒炒牛肉端上来,这是特为招待我们做的。
从小萧口中得知,淘金的共24人,除老尚外,都是从四川农村来的。三个做饭的女子中有一个是小萧的妻子,两口子1984年从四川遂宁来阿尔泰山淘金,把淘洗出来的黄金卖给阿勒泰市国家银行,每人每月得500元左右。
说话间,小萧的妻子抱着一个小孩走进来。我问小萧:“在阿尔泰山生的?”小肖点点头。
我们站起身,逗逗这个“小新疆”。小男孩刚八个月,脸红扑扑的,胖得象个球。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们。
老曾赶紧举起照相机给他们拍了个“全家福”。闪光的一刹那,我看着这一对年轻夫妇脸上甜甜的笑容,忽然想起进山的艰辛,问小萧:“孩子病了怎么办?”
小萧乐了:“哪里会生病哟?没那么容易!”
我想起北京的朋友们三天两头抱孩子上医院的急劲,不由得叹息了一阵。
小萧告诉我们,淘金最要紧的是找矿,这是老尚的功。老尚年轻时就在甘肃淘金,练出了一副好眼睛。去年8月,他来板长沟,一冬没出山。到了今年春天,终于认定这个山坡是沙金富矿。他跟这伙年轻人是偶然碰上的,一说即合,经批准成立了采金专业队,干了起来。有老尚从中指导,小萧带的这伙年轻人就自如多了。
我问小萧:“冬天这里很冷吧?”
“零下45度。”
“苦不苦?”
他妻子憨厚地一笑:“哪儿都一样!”
就这几个字,把我震撼了。想说点什么钦佩的话却说不出来。脑子里转的几句都太浅,敌不住这几个字。我们的羁绊太多了啊,哪里还有这种纯真猛进的精神?隐隐地,一股愧疚升了上来,看看老曾,他眼睛里竟比我还激动。
司机按喇叭了。
小萧望着沉沉无言的阿尔泰山,若有所思,缓缓地说:“我还想再叫些人来,采这里的宝石呢!”
我在乌鲁木齐的地矿展览馆看见过,海蓝宝石、红宝石、祖母绿和水晶。有一块海蓝宝石比拳头还大,海水一样蔚蓝,可比海水晶莹。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里边都有一个猫眼大的光环,熠熠生辉。听讲解员介绍,这可是无价之宝呢。
顺着小萧的目光看过去,神秘的阿尔泰山静静地袒露着逶迤的胸膛,白桦林吸吮了她的乳汁正在午风中轻唱——是在欢迎这些远方来的年轻的开拓者?也许。
阿尔泰山,黄金和宝石的山,你寂寞而孤独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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