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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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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9-05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初为人师
陈粤秀
课余搞一点“勤工俭学”,比如,去一所小学兼课,是我早就想试试的一件事。不过,真的付诸现实,却是出于偶然。
我和男朋友在散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南大街小学。这小学,在北大附近的海淀街一条小胡同里。围墙上覆盖着灰黑的碎瓦,缝隙里一两枝光秃秃的小灌木把枝叉伸向明朗的初春的蓝天。三五只灰白相间的家鸽盘旋飞过,夕阳下,它们双翼两侧的白色羽毛闪着银色的光。当我们走过泥土操场上的小小的篮球架、小小的乒乓球台、小小的旗杆时,一种属于童年时代的奇妙感觉袭上心头,就连轻风吹来的尘土的气息也令人想起小时候玩耍的许多趣事。
我推开校长室的门。一提出求职申请,很快就得到应允。当我告别校长,走过等在门外的男朋友身边的时候,我竟目不斜视,悄声“命令”他出了校门再理我。因为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老师了。“大老师”若知“小老师”有男朋友,恐怕会皱眉头的吧!
“没想到你比我先上班。”他故作愤愤不平状,
“要我来接你下班吗,‘陈老师’?”
“当然。”我骄傲地一点头。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在哪一瞬间成为英语辅导班“陈老师”的。校长领着我走进一溜平房西头的一间小教室,40个孩子背着手,挺着胸,又敬又畏地盯着我。他们是从自愿报名的100多名孩子中挑选出来的,大的12岁,最小的才7岁。在校长的威严之下,他们个个板着小脸,瞪着眼睛,象小大人似的望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铮亮的声音在贴着宣传画、挂着卫生红旗的教室里回响。孩子们在倾听。我终于意识到我是一名教师了。在我还是小学生时,我就渴望能有一位和蔼、公正、有吸引力、有童心的老师来做我们的朋友,今天,我能够做到这一切吗?
没有那么容易。孩子们当然不会一直象听校长训话时那样正襟危坐,他们给我的意外实在是应接不暇。
第一节课,是讲学英语的重要性。我在黑板上画了一幅大大的世界地图,把说英语的国家涂成红色。我问他们“将来想干什么”,想以此联系英语的实用性。7岁的孙贺第一个举手,自豪地拖长声调说:“我想——当总统!”
“总统?”吓我一跳,“哪个国家的总统呢?”
所有的孩子都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没有一个人笑。孙贺显然没考虑过总统还要属于某一个国家,神气顿时消了一半。“没想好。”他说。
我请他坐下,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伟大”
的理想。
刚开始,我对孩子们举手发言的积极性很满意,由衷佩服他们不怕出错的勇气,后来,却渐渐头疼起来了,因为芝麻大的一件事,他们也要煞有介事地举手汇报。
“老师,她吃泡泡糖!”
“老师,他故意用桌子顶我。”
“老师,您瞧窗户外边有人看我们上课!”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地郑重宣布:“不是关于课堂学习的事不许举手,否则就把他的名字写到黑板上!”我转身刚愤愤然写上一个名字,下面立刻又有几人同时举手:“老师,您写错了。夏峥的‘峥’不是长征的‘征’!”
只好擦了改过来。我的“气焰”竟被他们不妥协的一丝不苟打掉了一半。我无可奈何。
课堂纪律的确不好维持,因为孩子们都好动。四年级的夏峥、周刚、郭小松几个男孩子尤其难对付,我一转身写字,他们就在各自的座位上呼风唤雨,把低年级孩子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
不过,他们最后到底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而且心悦诚服地做了我的得力助手。为了让大家都能学得轻松愉快,我常常教他们做字母游戏,或者唱“会话”歌。最令孩子们兴奋的是小组竞赛,我把刚学的简单会话,诸如How are you、Thank you,分别悄悄告诉每组的第一个人。然后说“开始!”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把听到的话传给本组下一个人,看哪个组传得又快又准确。每到那时,四年级的男孩子便俨然成了各组的“头儿”,指挥若定,好不威风!
最快活的时刻是课间15分钟休息。孩子们团团把我围住,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为什么英语里姥姥和奶奶都叫grand-mother?”“老师您教我们英语,怎么你还要上英语课?”“苏联是说‘英语’吗?”……有时候他们在黑板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陈粤秀”,缺横少竖的,看起来很滑稽。上课铃一响,滚了一身土的周刚照例一丝不苟地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他一边擦,我一边使劲帮他掸裤子上的脏土。有一次吕晓晨神秘兮兮地招手让我过去,我刚弯下腰,她就踮起脚尖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糖豆。“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甜甜地笑着。
于是,那天我教全班说:“Happy birthday!”
常常想抱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使劲亲亲他们小小的脸蛋和脑门,只是不清楚这是否符合一个老师的形象。他们实在是太可爱了,尤其是他们的纯真坦率,使我觉得有时他们才是我的老师。
“陈老师,那天是您吗?”小“四眼”郭小松
问。
我记起来了,上次,男朋友来接我,我俩坐在街心花园里,正巧被郭小松撞见了。男朋友还忐忑不安,生怕有损“师道尊严”呢!
“哪天?”我装傻了一秒钟,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哦,是我。”
郭小松转动着眼珠子不再说话,显然有些意外。
“那是老师的同学。”我又加了一句。
“那您干嘛用手挡了一下脸?”郭小松学了一下我那天慌张的举动。
我的脸热了,说:“老师不好意思呀!”
“那有什么,我明白的。”他满意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自从每周六下午去小学教课,我的宝贵悠闲的周末下午就彻底变了个模样。每次下了课,走出那条又细又长的胡同,都能看见我的男朋友靠着自行车在等我,有时手里还藏着一串奖我的糖葫芦。一次,我的学生下课后跑过他身边,见他望着他们微笑,就冲他喊:“叔叔,How are you!”他回来告诉我时,简直比我还得意。唯一使我不满意的是我的嗓子常常是哑的,疼得没法笑出声来。他跑遍附近的茶叶店、药店,也没寻到“胖大海”,只好拎回六只巨大的鸭梨。
可是,有一天上课前,我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个上写“陈老师收”的纸包。打开一看,竟有20多个棕黑色的小球滚了出来。荷,是胖大海!是谁送给老师的?
没人回答,孩子们都笑眯眯地望着我,得意地守着他们共同的秘密。
“我知道这是你们送给老师治嗓子的,”我故意愁眉苦脸地说,“可这小球怎么个吃法呀?”
“我奶奶说用温开水泡,然后……”胖胖的薛飞“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刚说了一句就发现
“自我暴露”了,又慌忙坐了下去。大家都看着他乐了。
我同样不会忘记那个电闪雷鸣的下午,我顶着大风在雨地里“噼噼啪啪”地跑去上课。我答应了孩子们这节课要宣布听写比赛结果,还要发奖,无论如何也要赶到。曲曲折折的小胡同在我脚下延伸,雨水冲刷着那一座挨一座的小院、屋脊和土墙。不见鸽子们的踪影。跑到胡同口,迎面过来几个落汤鸡般的孩子。“陈老师?”他们大叫起来,“太好啦,您真的来了!”没等我说什么,他们就提着湿裤子欢天喜地地掉头跑起来。
“陈老师来啦!”他们小小的身影在窄窄的胡同中越跑越远,雨水蒙住了我的视线。身边的行人纷纷扭头看我这个被孩子们称为老师的满脸雨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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