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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下商丘〔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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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9-13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二下商丘〔报告文学〕
刘茵
列车在原野上疾驶。
夜已降临,辽阔的大地在沉睡。车厢里却如同白昼,一片喧闹。中央讲师团年轻的团员们毫无倦意,他们尽情地唱歌、弹琴,讲笑话,笑声溢满车厢。“伙计们,回北京啦,女朋友准来接吧?”“我呀,回家后先骑车到天安门蹓一圈!”“嗨,咱们一块儿去北海划船好不好?”期满归来,个个兴奋不已。车窗旁,一位留长发、戴眼镜的小伙子却手扶下颏,默默不语。他叫于绍卿,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在河南商丘车站,他怀着满腹心思,匆匆向送行的人道一声再见就上车了。他想,会“再见”的,我还要回来。此刻,他并无返京的兴奋、怅惘、依恋,莫名的忧郁却缠绕着他。他的心留在了商丘。
于绍卿刚25岁。他一直生活在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首都,他觉得那是“发配北京”。离开上海,看不到繁华的南京路,看不到美丽的外滩,他竟不知如何生活。在北京他只呆了几天就急返上海,要求重新分配。他整整在家里呆了一年,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回到北京。
家门——校门——机关门,他是名副其实的三门干部。三门以外的天地他是陌生的。上大学春游时他是带着香肠、罐头扑向春天的田野的,那里有闪耀着金黄色的田垄,蜿蜒的小溪,悠闲啃草的羊群……农村的一切他都感到新鲜有趣。但对农民,他却毫无了解。
前年,他报名上讲师团,也是怀着春游般的心情启程的。他只想在农村玩上一年,看看山,看看水,看看绿茵茵的麦浪,闻闻泥土的清香,那该有多新鲜、惬意、轻松。
隆隆的车声把他的思绪带到了一年前奔赴河南的列车上。他象春游时一样,坐在餐车上有滋有味地品味着鱼肉罐头,饮着啤酒。当他慢慢拉开雪白的窗帘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个弯着腰的黑脊梁,万里平畴,一片锦绣,油黑的脊梁忽上忽下。他的心蓦地一震:啊,面向黄土背朝天,这就是中国的农民!他想起罗中立著名的油画《父亲》,画中老农那粗糙的皮肤,刀刻般的皱纹,憨厚的面容。那幅画曾使他激动,但却只是作为艺术品来欣赏。此刻,他却强烈地感到,他们,不正是我的父亲吗?田野里美丽的色彩是黑脊梁编织的,肥沃的庄稼是黑脊梁种植的。这黄土地上的每一棵苗、每一株树、每一粒土无不浸透着他们的汗水。这些自己看不起的乡下人,却在创造着生活的食粮,从事崇高的事业。黑脊梁肩负着多么沉重的担子!黑脊梁已经深深地印在他心里。他在想:我应该用自己的知识为他们服务!
一年之中,他竭尽全力把自己的知识奉献给商丘人民。在三个学校里,他教授了三个班级。通过面授、函授、讲座,授课200余课时,亲身体验了农村对于知识的渴望。
有一次,他在商丘师专给学生布置作业,要学生买几本参考书,脱口便说:“希望大家都买啊,商丘书店就能买到,不贵,才四五块钱!”第二天上课时,学生周允红兴冲冲地告诉他:“老师,书我买了,请你给我在书上题几句话吧。这两本书是我用卖掉两个月粮票的钱买来的!”于绍卿深深地不安了:这些工作多年还来进修的教师,竟然穷得拿不出几块钱买书,而他们却把知识看得比金钱和吃饭更重要!他们是被崇高的目标所激励的人!他的心也被同样崇高的目标激励了。第二天,他从一位老大娘手中买回50斤粮票交给了周允红。
于绍卿又想起另一件事。他的学生几乎都比他大。班上最大的已年逾半百,是一位民办小学教师,30多年来一直教小学一年级。民办教师太穷,至今还拿着36元工资,6个孩子难以糊口。为此,妻子携带着两个儿子离婚而去。这位教师本可以凭着木匠活儿和弹棉花的精湛手艺发家致富,可他不,他说:“我也算个知识分子,应该用我的知识为群众服务。教一年级怎么的?没有一年级,哪来二年级?”他向往着成为一名公办教师,虽已50开外,仍然甘当学生。他既要完成艰苦的学习任务,又要带四个孩子,种责任田;每次上课骑车60里,但始终坚持着。于老师布置的作业让做一半,他总是全部做完。作业本是用拣来的牛皮纸、包装纸等各种废纸制作的。他学习刻苦,却终因基础差,古代文学史未考及格。面对与自己父亲同龄的这位老学生,面对这位老学生的坎坷的命运,于绍卿思绪万千。他想到,这位学生对自己职业的选择,本身就充满了英雄的气概,并且凭着这种气概,忍受着多少困难,吃尽多少苦啊!“他眼下虽有欠缺,但最终会走向完满,因为他有不屈的刚强和心力!”他的心在回答。
北京——商丘,商丘——北京,他思绪纷乱。大学一毕业,他就分到了这个国家级出版社作古典文学编辑。业务尚未熟悉,又匆匆去了讲师团。他曾向往着回到北京,坐在编辑部静静的书斋里编几本书。北京的音乐会、舞会、公园,又在他脑际交替出现。商丘——贫瘠的土地,单调的文化生活……但商丘却更令他留恋、揪心。
他想起了最后一节课:正赶上麦收时节,学生们五点下课后还要走几十里路赶回家割麦子。于绍卿提早布置了作业,叮嘱学生在家里完成,明天不要来上课。学生们却说:“不,于老师,你要走了,明天我们一定来!”翌日,他原以为能来一半人就不错了。不料,教室里座无虚席,250人几乎全部到了。他们是割了一夜麦子,天亮又赶几十里路来到学校的啊。当他走进教室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40多岁的班长双手捧献上全班同学赠送的礼物,深深地向他鞠上一躬。于绍卿启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凝视着题写有“你似流星,虽一闪而过,却给人留下光明,留下回忆”的笔记本,泪水夺眶而出。
他还忘不了中文科主任临别的话语:“你从北京来到我们这个穷地方,吃了不少苦,作了很多工作,给我们帮助很大。你一走,这门功课没人教了,这些学生也毕不了业。但我们再困难也不好意思留你,不能对你提这要求。商丘太穷了,盐碱地,种不出粮食,是国务院公布的12个最穷的地区之一。省上的大学生都不愿意来,他们的老师常拿我们商丘吓唬学生:‘不好好学习,毕了业给分配到商丘去!’本地区的1000多名教师也走了……唉,我们再想办法,你走吧!”他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
于绍卿回到单位,当同志们向他表示欢迎时,他却郑重地递上了二上讲师团的申请书。领导关切地说:“刚回来,不要去了吧!”他果断地说:“不,一定要重返商丘!一个人要有良心,要有社会责任感。是商丘这块土地使我真正地认识了社会,是商丘淳朴的人民教给我怎样作人。我的200多位学生在那儿,我要对学生负责,要完成我没有完成但有责任完成的任务。我请求领导让我再去一年,再去为商丘人民服务,到真正的生活中去。”
他还想递上另一份申请书——入党申请书,过去,他从未动过此念,干脆说,他不愿意入党。现在,他却有着强烈的愿望,真诚地想作一名共产党员,但却不敢递交申请书。他以为那几页纸是极有份量的,不能轻描淡写。对那些徒有共产党员虚名的人他嗤之以鼻。他想:4000万党员倘都能按誓词去作,中国早已不是这般模样了。我宁可不入,也不作投机者。一旦递上了申请书,就要有勇气、有胆量,实实在在地为人民服务,永不玷污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
于绍卿终于如愿以偿,他又随中央讲师团二下商丘了。
他也一定会递交入党申请书、成为一名无产阶级新战士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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