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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似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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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09-17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忆秦似
林默涵
时间过得飞快,秦似同志逝世已经一年多了。
我很怕写哀悼文章,尤其是写悼念比自己年青的人的文章。但对于秦似的死,我却不能够不写点什么。
秦似的死,太突然了。有一天,接到黎丁同志的电话,说秦似为了探望他父亲王力教授的病,赶来北京,不想自己也病倒了,进了医院。我和黎丁马上到医院去看他,他睡着了,陪住的他的一位侄女,要叫醒他,我们没有让叫。等了一会,秦似醒来了,他看见我们在旁,一定要坐起来同我们谈话,劝也劝不住。他告诉我们,大概是胃病发作,不要紧的;还说他正在写一篇怀念聂绀弩的文章,尚未完稿。又谈起他看了我一篇讲到民族艺术遗产的文章,他同意民族艺术遗产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固定形状的,如文学作品、绘画、雕塑、建筑等等,这种遗产比较好保存;另一类是存在于艺术家身上的各种表演和歌唱艺术,是没有固定形状的。他非常担心,这后一种遗产,若不赶快采用记录、录音、录象和传授给后人等方式保存下来,一旦艺术家们去世,这些宝贵的遗产也就消失了。他为此而着急,却并不着急他自己的身体健康。
我们告辞时,他的老伴陈翰新送我们出来。翰新同志的神色很悲戚,她噙着眼泪告诉我们:据医生诊断,秦似的病是晚期胰腺癌,没有什么希望了。这使我们除了感到突然和黯然之外,无话可说。后来,听说他回广西去了,不久就接到“秦似病逝”的噩耗。他真的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很早就知道秦似这个名字,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个名字是与杂文相联系的。我爱读杂文,因为革命的或进步的杂文,是同现实紧密结合,有感而发的,它不是无病呻吟,也不是朦胧呓语,而是进击黑暗的响箭,召唤光明的号角。只要生活中存在着矛盾,就不能缺少这一种武器。抗战爆发后,在全国人民的英勇奋战中,社会上仍然是:“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荒淫与无耻”。于是,一个敢于说真话,敢于针砭时弊的小小的杂文刊物《野草》,就从狭小的石缝中破土而出了,秦似就是这个刊物的主要编辑人。
《野草》在桂林出世时,我已经到了延安。在那里,也能看到这个刊物。我喜欢这棵野草,因为它虽然如秦似说的生长在“干漠的地带”,靠“夜雾和稀薄的水分”维持生命,却颇为顽强,不但敢于歌颂新生,也敢于攻击腐败,它用尖利的小叶子,常常刺破那些发“国难财”的大人先生们和宣扬法西斯主义的“名流学者”们的嘴脸。那时,我也是很关心这一方面战斗的,在延安的《解放日报》等报刊上写过不少带刺的杂文。所以,我们虽然远处天南地北,却好象是在不同战壕里的战友,我对《野草》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秦似的名字也就深深印进了我的脑海。
我见到秦似,是很久以后在香港。中国人民赶走了日本帝国主义,我们却反而不能在祖国的土地上自由地生活和工作。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我们只好跑到香港去。那里聚集了许多民主人士和文艺界人士。我记不起是在什么场合第一次见到秦似的,只记得当时有点出乎意外:我想象中的秦似,大概是一个瘦高个儿的人,这才与野草的形状和他锋利的文章格调相切合,没想到他却长得胖胖的,倒有点象个发福的官儿。后来同他接触多了,交谈多了,才慢慢消失了这种印象。还有,是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从他文章的思想深度和老练程度来看,我原以为他的年纪应该更大一些的。
我们的接触所以多起来,是因为我们住得很近。那时,我跟章汉夫等同志一起编辑党的公开刊物《群众》周刊,住在香港西环的桃李台,秦似也住在那里,只隔几间门面。他正筹划在香港出版《野草》。《群众》是政治刊物,但也登些杂文,《野草》当然更需要杂文,这样,我们就互相拉稿。我看他独自一人支撑着那个刊物,大热天汗流浃背,一边挥扇,一边编稿,很是辛苦,就勉力给他写过几篇稿子。
有一件事,值得说一下。我看到绀弩一篇文章,认为一个人只要仰望浩邈的星空,就会觉得人世间的渺小的纷争实无意义。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便写了一篇文章投给《野草》,秦似一字不改地将它发表了。接着,秦牧写了一篇文章,驳我的观点,秦似也把它发表了。后来,我又反驳了秦牧。绀弩是秦似的好朋友,也是我所尊敬的老作家。我和秦牧、秦似都是朋友。秦似并不因为这样的关系,就不发表我们的不同意见,我们之间,也并不因为有过这场争论就伤了感情。在我看来,这种不同意见的争论,是极为平常的。后来,秦似给我看了一封南洋读者的来信,信中说读了我和秦牧的文章,觉得各有道理,但都不是绝对的正确。我想,这位读者的意见是对的。
解放后,秦似回到他的故乡广西工作。我们天各一方,很少通信,不大了解他的情况。三年困难时期,我去过一次桂林,秦似在那里的师范学院教书,我去看他,他陪我游览了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他每次来北京,都到我家里坐坐,谈起工作和生活情况,他总是责备自己多,但也流露出境遇不大顺遂的意思,往往锁着眉头。我曾劝他改变一下环境,建议他到北京来工作,但大概由于“野草恋山”之故吧,他终于没有决心离开他的故乡。至于十年动乱中,他所遭到的残酷迫害,那是无论到哪里去都是“在劫难逃”的。秦似有一首诗,很能表现他的不畏强暴的气概:
大好头颅不用伤,
临危千古笑隋炀。
刑天自要舞干戚,
志士何曾畏虎狼。
时见黑风翻大海,
遥看北斗几回肠。
鸡鸣不已啼声急,
寥落关山夜未央。
安息吧,秦似!生活,是同困难作斗争的过程。没有斗争,就等于没有生活,而你是无愧的,你的并不很长的生命是充实的,因为你一直工作到、也就是斗争到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你的火烧不尽、死而无悔的“野草精神”,会有人承继下来的。 1987年7月27日(附图片)
秦似像 苗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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