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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谢的白蔷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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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10-08
第5版(文件·报告·回忆录)
专栏:

不凋谢的白蔷薇
朱子奇
从八宝山烈士公墓厅堂,告别了白薇同志,回到我平静的小院,心情却一时难以平静。
前些日子,她的几位湖南亲属写信告诉我,她病重住院,并要我转告一直关心她的邓大姐。我当即照办了。但我因有事外出,没有来得及与这位我尊敬的老前辈最后见一面,深为遗憾。
她活了94个春秋,可算是一个世纪的人,是一面新世纪的镜子,一朵久经风霜不凋谢的白蔷薇花!
白薇生长在湖南省资兴县秀流村一个有反抗传统的家庭,是童养媳出身。很疼爱她的老祖母,年轻时原是太平天国时期的一个聪明勇敢的“长毛女”,被污为“匪窝来的南京婆”,受到旧社会的歧视和侮辱。这在她幼小心灵里,就种下了最初的火种。
白薇,是辛亥革命后最早入新学堂的一个乡村女子,是“五四”前夜最先冲出封建牢笼的中国“娜拉”,也是比较早的一批出洋留学日本的女学生。她是大革命时期“打出幽灵塔”的文坛著名女将,是30年代最先加入“左联”、“剧联”的一名活跃成员。抗战前后,她又是吹响战斗号角的女歌手、剧作家。她还是解放战争中我们湘南游击纵队一名有战功的女游击队员。解放后,她自动要求去北大荒国营农场7年,后来又要求去新疆两年。在被开垦的处女地,她长期生活,蹲点,实干,创作。不幸,多年来因病魔缠身而被迫停止写作。她大半生受尽社会的、生活的、疾病的、爱情的种种折磨,打击,损害。但是,始终身骨没有软过,头颅未曾低过,而是抱定人生的信念,跟上时代,追随党,向前冲进。即使搁笔了,也还抱病为社会,为儿童,做了不少有益的事。她说:“我躺下了,我的双眼也看着前方!”
还在1945年的重庆,毛主席就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说过:“我经常记起你和丁玲,是我们湖南的女作家。”又说:“你没有倒下。你在政治上没有倒下,在思想上没有倒下!”
白薇在挣扎苦斗中,创作了多种艺术形式的作品,包括剧本、诗歌、小说。例如《打出幽灵塔》、《革命神受难》、《苏斐》、《访雯》、《乐土》、《假洋人》、《姨娘》、《北宁路某站》和长篇小说《炸弹与征鸟》、《受难的女性们》及《昨夜》、《悲剧生涯》等等。她的不少作品,都是在鲁迅、郁达夫、成仿吾、丁玲等主编的刊物上发表,并受到他们的高度评价。当时《现代评论》推荐中国两名女作家,一位是冰心,另一位就是白薇。虽然她们那时的思想倾向和艺术风格都迥然不同。
白薇的一些作品,例如长篇自传体小说《悲剧生涯》,是在饥寒交迫,忍着剧痛,躺在床上,把稿子放在膝上,墨水瓶挂在脖子上写成的。为什么她要如此苦苦写作呢?她曾回答说:“我要战斗的武器!用我的解剖刀,剖开人类社会看个清楚吧,用那些验药,点只酒精灯,把这些家伙分析来看看吧!割下些人类的小片,摆在显微镜下,察看那些组织的究竟吧!”
作为老一代女诗人的白薇,对中国新诗的创立与发展,也曾有过自己的贡献。她20年代出版的诗剧《琳丽》和长诗《火信》,都是题材新颖,意深情浓,语言活跃,思想开明,穿插奇妙幻想,是她闻名诗坛的力作。30、40年代,她也写了不少优秀诗篇,既有对过去的继承,也有当代的创新,还注意吸取外国诗歌的长处。
1946年春,我在张家口《北方文化》杂志社工作。社长成仿吾同志交给陈企霞同志和我一卷白薇的来信和诗文稿,对我们说:“她还在奋斗,写诗,思想、艺术都更纯熟了,可选若干首转登。”其中,有一首《血的鲜花》,就是刚发表在重庆《新华日报》上受称赞的诗。
很可贵的是,她那时就认真学习运用湖南民歌风格和情调,写了一批节奏明快有力、战斗性强的诗歌,如《抬轿歌》、《桐家谣》、《难民曲》、《钓丝岩上石工歌》、《黑煤子》等,唱出了劳苦大众的心声。
白薇在著名的散文诗《快乐的黄昏》里,热情呼唤:“暴风雨,来在我们这时光,象新旧世界的转折点!它,把旧世界的一切肮脏、烦恼,都吹去,洗净。它,把清新愉快的一切景象,在阳光下呈现在我们眼前!”
出乎人们意外的是,这位多病多愁的50来岁的女诗人,写抒情诗的手,竟拿起了钢枪,成了一名智勇双全的女游击战士。正当1947年,新旧中国决战关头,她单枪匹马冒着危险回到故乡,参加了湘南游击纵队,担任第三支队政治顾问,作宣传鼓动工作。她还把家藏的6支枪和一批弹药交给游击司令部政委谷子元同志。谷子元是王震将军南下时留在湘南开辟新区的一位长征老红军。有一次,这位带枪的女诗人,在联络员(李宙泽,现任郴州地区水电局负责人)陪同下,在一个山庙里,与本家姓黄的同族、国民党资兴县守城公安司令秘密约会,劝他带兵起义立功。这位公安司令向威风凛凛的游击队女代表、他同族的长辈,先来个立正敬礼,认错求饶。他说,如率部起义,全家会被特务杀害,但答应我攻城时,他带领主力撤离。他遵守了诺言,这样作了。不幸的是第二天,他就被国民党特务队处决了。我军占领资兴后,加快了附近几个县城的顺利解放。白薇继而为配合我南下第四野战军解放重镇衡阳的战斗,担任一个主力师的文化顾问。她献计献策,又立了新的战功。1950年,周总理安排她来北京工作,当了全国政协的特邀代表。
我认识白薇同志较迟。1950年经肖三同志介绍相识的。那时我刚从苏联回来。肖三幽默地说:“你们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都写诗,都吃辣椒,又都在外国啃过洋面包。”我告诉白薇,我喜欢她的诗,并提到成仿吾同志交给我们的那卷她在重庆写的诗文,我保存了多年的事。
我与白薇同志好长时期不见了。最近几年,听说她病重卧床不起,才去看过她。有两次是代表邓大姐去看望她的。1984年3月26日,邓大姐约我和陆璀去她家,对我们谈起了白薇的遭遇,说她一生坎坷、多难,一贯正直、倔强,但始终跟着党走。她不顾病重,曾多次要求去延安,说要实现她多年来的理想。但因为她在大后方有影响,身体又很不好,劝留下了。白薇写过不少斗争性强的艺术作品,如《革命神受难》,痛斥汪精卫跟着蒋介石叛变,扼杀了革命,这在当时,是很有影响的。邓大姐还提到了女作家石评梅。说,历史是不能割断的。对曾经起过作用的人,不应遗忘,而是应该尊重、关心,让青年一代了解他们,学习他们。要我代表她去看望白薇,并把刚出版的一本精装《石评梅作品集》,带去送给她,她们也是认识的。
当我来到白薇家,使我很惊讶:这位多病的九十老人,虽已满头白发,行动迟缓了,但并不象听说的那样,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古怪孤癖,而是记忆力颇强,感情细致,语言简练又风趣。我把邓大姐关心她的事告诉她,又把《石评梅作品集》交给了她。她高兴地翻着书,一边平静地说:“我记得石评梅,读过她的一些优美散文,知道她的动人恋爱故事。”当我把一枝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递给她,对她说,这是从中南海西华厅周总理、邓大姐庭院里摘来的。她的情绪活跃起来,眼睛也更明亮了,激动的手把花枝插在一个小瓶里,微笑着说:“1926年12月,我从日本赶回广州,又赶去武汉,认识了他们两位。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鼓励。有一次开会,颖超坐在那头,我坐在这头,她走来拉着我的手说:“你的文章大家爱读,但也有人怕读,因为有刺呀,希望你多写些……”她还谈到徐特立、毛泽东和郭沫若、丁玲等我们共同熟悉的老一代人,谈得那样亲切、形象,又具体,有时间、地点,有情节,好象这些人都还活着,不相信他们会离开我们。
白薇同志,是一位不贪享受,不图名利的人。有件事,给我印象很深。就是我们曾向她表示,要写文章介绍她,问她对自己作品的看法。又告诉她,要为她调换一套较适合的住处。她突然沉默无语,没有一点反应。她一贯如此,对个人的事不感兴趣。解放前,文艺界募捐送她一万多元,她一文不收。文革后补发她五千多元,全被退回。要为她添置沙发,也遭拒绝,仍坚持过她的“四一”朴素生活(一间小房,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
当然,我们仍组织了评价她的文章,促进了白舒荣、何由合著的《白薇评传》的问世。我以为还有必要编辑出版她的作品选集,这对广大读者,特别是对青年同志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我想,都是有益处的。
一年前,白薇同志提出,想回到家乡资兴度晚年。那是她生长和战斗过的地方。作家协会和湖南的同志也已作了安排。但她的病情已不容许长途旅行了。这次,湖南同志远道来京参加遗体告别,要把白薇的骨灰带回去一把,撒在郁郁葱葱的湘南南岭山野,正如她生前所写的:“用我殷红的血,去灌溉成长的芽儿吧,愿它们开出茂盛的苞儿花儿,再不怕暴风骤雨的吹打!”
公木、严辰等八位老诗友,都写了诗,向白薇同志告别。我这个晚辈,也捧上小诗一首,献到我尊敬的前辈诗人灵前,向她默哀,为她送行:
“一朵湘江野蔷薇,洁白如玉闪银辉。蔷薇属阳性,亦可耐阴。喜湿润,又能抗旱。花儿香香的,刺儿尖尖的。几度风雨吹,时光飞,那些浮华之花,根浅之花,都终于:花残叶落,香消玉殒。白蔷薇更显露本色:花不会凋谢,叶不会枯萎。只因为,她骨头硬邦邦,灵魂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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