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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梦——关于《书评研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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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7-10-12
第8版(副刊)
专栏:

未完成的梦
——关于《书评研究》
萧乾
人到老年,一种悲哀,一件憾事,是梦少了,偶尔脑海里冒出点什么,也一晃而过。不知是作梦的机器生了锈,还是由于幻灭得太频繁而干脆罢了工。
年轻时,我曾经是个梦想很多的小伙子。那时钉子碰得还不多,往往不问国情,不顾现实,就让自己的梦尽情驰骋。
距今50多个春秋,也即是1934—1935年。我忽然心血来潮,对书评感起兴趣。恰好那时我正需要交一篇毕业论文。身在新闻系而心在文学系的我,就找了个跨在两系之间的边缘题目:书评研究。开头,我挑上它还只不过是为过关。可是钻进去之后,我发现它并不仅仅是报刊上偶尔设置的一个栏目,而是现代文化这巨厦一根不可或缺的梁柱。当时我曾预言:“随着读者层的扩大,新闻纸销路的飞增,这势力对于著作界、出版界、读书界,都将具有相当的权威。……终有一天它将象塞克斯机一样会在这古国国土上飞翔起来。”
我有多么乐观,又多么天真啊!
1935年7月,用那论文(就是这里重印的)换到一纸文凭后,我就走马上任去编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了。近年来李辉同志为了寻觅我过去的足迹,时常钻到北京图书馆旧报刊部故纸堆里,从而发现那些年月里我曾怎样不遗余力地提倡过书评。除了这本小书,我确实曾充分利用了《大公报》那块园地,声嘶力竭地为书评而呐喊过。我宣告职业化的书评家终将诞生,并且还嚷着:“我们需要两个批评学者,六个批评家,五十个书评家。”
我组织起一支书评队伍:杨刚、宗珏、常风、李影心、刘荣恩等。有的还健在,有的已作古;有的移居海外,有的仍在我们中间。我对广告向来怀有成见,甚至有意识地抵制,总不甘让它左右我的选择。在牙膏、鞋油上是如此,在看什么、买什么书上,我更不愿受它的操纵摆布。当时我认为书评就是为了让读者对书能有比广告来得客观的评价。所以我的一个原则是:坚持自己花钱买书来评,不评赠书。在上海时,我顶着大太阳,冒着溽暑,去四马路买回一叠叠值得一评的书,然后打包分头寄给我那十来位书评家,请他们评论。
在天津编刊物时,我还只是在自己写的那些“答辞”中鼓吹书评。到了上海,除了刊物上经常保持书评专栏外,我还编了几个讨论书评的特辑。谢谢上海《书讯报》的葛昆元同志,前年他在选登我这老掉牙的《书评研究》时,还特意把那几个特辑复制出来见赠。这样它们也同新时期的读者见面了。记得卢沟桥已经开了火,我还在为书评奔走!有一个特辑好象就是在“八·一三”那天刊出的。不几天,由于报纸缩张,文艺版取消,我这个编者也随之而失业了。
半个多世纪后,书评并没在读书界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也还没见到有人象当年的宗珏、李影心那样以写书评为职业。书评更算不上一种文学品种,它依然以“聊备一格”偶尔出现在报刊上。
为什么说当年那样提倡书评、鼓吹书评的重要性是天真呢?请听听一个奔80的糟老头子说几句世故话吧。老早我就懂得了在中国想干点什么,说点什么,都得先问问国情。国情是无形的,因为它既没有明文规定,甚至也找不到哪一位来坦率指出。它,只能心领而不可言传。只有在碰了硬钉子之后,你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这使不得!可那时候多半已悔之晚矣。
旨在为读者当读书咨询者的书评之所以树立不起来,就是因为中国写书的人大都只允许你褒,容不得你贬,即便你贬得蛮有道理。一本书出来,如果谁也不吭一声,写书的人倒并不在乎。说上点子好话,自然就不胜感激;倘若你历数一本书的七分好,同时也指出它的三分差,麻烦就来了。正面申辩,甚至抗议,本无不可。然而不。他会在另外场合挑眼找茬,为几个字竟然能结下多年深仇,在你料想不到的时刻和场合,大做起文章。倘若能发明出一种能洞察积怨的显微镜,并用它来照照历次运动中的发言,大批判栏上的声讨,那必然会触目惊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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