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出胶东——记全国十佳农民企业家之一的常宗琳 [复制链接]

第1版(要闻)
专栏：

“好汉”出胶东
——记全国十佳农民企业家之一的常宗琳
本报记者　高新庆
人说胶东出“好汉”，最近跑了一趟，觉得言果不谬。
“不做家门口的汉子”
从烟台出发，乘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胶东半岛的牟平县宁海镇新牟里村“新牟国际企业联合总公司”。村办企业加“国际”二字，要不是眼见为实，真不以为然。我们先参观公司下属的毛纺厂，厂房是新的，厂内十分整洁。走进车间，令人吃惊：没有一般毛纺厂震耳欲聋的轰鸣，没有满天飞舞的细毛、粉尘……恒温，自动化生产线。陪同的同志告我说：这是以补偿贸易的形式，从英国名牌毛纺企业——英亚毛纺工业公司进口的世界第一流的毛纺设备，去年7月设备进厂，年底就建成了。今年2月试生产，10月正式投产，年底可以拿到1500万元产值，300万元利润。产品全部出口，质量很好，供不应求。英国、日本人来参观，都对俺们厂建设速度、现代化管理、产品质量竖大拇指，说：“你们中国农村能办这么大事业，真是一个奇迹！”
听了毛纺厂厂长姜元麟、这位被新牟事业所吸引、毅然丢掉“铁饭碗”，捧起“泥饭碗”的清华大学高才生的介绍，更感奋不已。他说，这个厂是总经理常宗琳一手操办的，不用5年就能全部偿还英方设备投资。现在只有白纱车间，正在破土建色纱车间，还准备上两个新项目。“老常常说：‘俺们不做家门口的汉子，要在国际舞台上唱大戏’。我厂计划1990年拿1亿元产值哩！”“什么，1亿？”我以为听错了，追问了一句。“对，就是1个亿。”他平静地回答。我又问：“你们公司一共多少企业？”“24个！”“全公司1990年拿多少？”他笑了笑说：“请您问老常吧！”
新牟里村党支部书记，又是总公司经理的常宗琳，40出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宽脸高鼻，天庭饱满，一双慧眼闪着机敏的光。一见面就操道地的胶东口音，单刀直入，自问自答。“咋成了全国知名的农民企业家？”“‘家’谈不上，企业嘛办了一批。咋创办，咋发展起来的？‘逼’出来的！有人说是‘千古机运’，是‘逼’，还是‘机运’，俺也说不清。”常宗琳陷入沉思……
1977年，阴历年三十，傍晚，天黑、阴冷。一位残疾人在肉摊前徘徊，不久又悄然离去。谁？那不是陈守田吗？是解放战争时期在著名塔山阻击战中英勇负伤、至今腰间还留着炮弹片的人民功臣呵！咋的？连一户定量供应的2斤肉也割不起？一了解，全村还有半数以上的群众象陈守田一样。看着肉摊前半拉未动的猪肉，常宗琳心里一阵酸楚，猛地，抓起案板上冰冷的秤砣，死劲朝贫瘠的土地砸了下去……
“乡亲们，俺新牟里村穷得不能再穷了。难道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是让俺过穷日子吗？难道社会主义就姓‘穷’？俺们不能再在人均不足半亩地上苦熬了，要冲出去开拓新的致富门路！”
“大家信任，让俺领这个头，俺今天立下‘军令状’：豁上这一百来斤，领着大家踢‘穷’致富，若放空炮，俺对不起列祖列宗、乡亲父老，是村里的罪人，甘愿下台挨批！”
刚选为党支部书记的常宗琳的“施政演说”，慷慨激昂，点燃了大家心头之火。“好，说得好！”有人喝彩，小伙子们更是热血沸腾，一拥而上，把常宗琳抬了起来。但也有人嘀咕：“话是掷地有声，熊不熊还得看干的咋样哩！”还有人等着看笑话：“看他逞能，牛皮吹破了，头还不栽在胯下？”
“山以高为奇，海以大为壮”
常宗琳把支部一班人分为两摊，一摊继续抓农业，一摊由他领着抓工副业。咋抓？他组织了一个由20名小伙子组成的地板车运输队，自任队长，拉砂运砖。还到烟台码头扛大包。寒冬腊月，三四个人5分钟卸一车水果，7分钟卸一车煤，一个个大汗淋漓。
就靠这种拚命精神换来的钱，先办了一个“打团铁”的小厂。老常领着人到废料里捡铁末时，有人讪笑：“啥？打团铁也叫工厂？”“哈，哈……”跟去的人脸红到脖子上。常宗琳开导说：“咱穷不丢人，失去了艰苦创业的志气最丢人！”就这样，他又办起了小饭店，小旅馆，小修理厂，小缝纫厂……
但不久冷风吹来：常宗琳干扰学大寨；常宗琳搞不正之风，
“吃小篓”（指吃请受贿）……上面一查，都是莫须有罪名。接连几个不眠之夜，他在屋顶平台上徘徊，内心象面对的黄海那样翻腾：俺豁出命来为大伙，为啥要告“黑状”？“算了，不领这个头，也不受这个冤！”但一个声音质问：“你对得起父老乡亲？”“过去整自己的人，还在整俺，治一治他们吧！”转念又想：你斗过来，我斗过去，村里何时有宁日？“十年动乱”，俺村吃“内斗”的苦够多了！俗话说：“好汉打不出村”，俺在台上，不主动团结人，就不能实现安定团结的局面，哪能一心一意抓经济、搞生产？
秦氏兄弟与常宗琳是有名的“对头”，两人多次声称：“他常家，俺俩活着不上门，死了不吊孝！”他俩当队长、副队长时，多次给常宗琳哥俩“颜色”看。眼看常宗琳打不倒，秦氏兄弟打点包裹准备远走高飞了。想不到，常宗琳却登门拜访，恳请兄弟俩“出山”相助。但常宗琳磨破了嘴皮，两兄弟就是不吭声。常宗琳两次、三次登门……两兄弟将信将疑。有一天备了一桌酒席，把姑父请来出主意。“姑父，常宗琳请俺俩‘出山’，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姑父沉思片刻，如此如此吩咐一番。兄弟俩找到常宗琳问：“你让俺们‘出山’，犯了法，是你蹲班，还是俺们坐牢？”常宗琳答：“你哥俩为集体办事，不慎触法，俺常宗琳坐牢；若为自己谋私触犯刑法，对不起，俺常宗琳不管！”“中！”
就这样，兄弟俩“出山”了，由当基层负责人，到双双当了总公司副总经理。
秦氏兄弟的姑父，这位教过书的老先生，谈到常宗琳的胸怀时说：“古话说：‘不拒细流得以成大海，不择泥土得以成高山’，老常这人有大海的胸怀，象高山一样的旷达，老朽佩服、佩服！”常宗琳拟过一幅对联：“山以高为奇，海以大为壮”，挂在总公司会客室里，这也是他心胸的写照。
一个四分五裂的新牟里村，终于有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久又传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的喜讯。常宗琳感到新的“解放”，新的“机运”已经到来，他对着麦克风向全村号召：“乡亲们，党的中心工作转移了，俺们再不用担心挨批挨斗了，一心一意大干社会主义吧！”
“民办借国营翅膀起飞”
常宗琳办事风风火火。他领着人一个昼夜办起一家海味餐馆；23个昼夜办起一个糕点厂；42天盖起一座1200平方米的加工车间。至1979年底，新牟里已经有了一点家底了。那一年粮食亩产达900公斤，超过历史最高水平；总收入近82万元，人均分配291元。
新牟里开始脱贫，但常宗琳并不满足，他日日夜夜冥思苦想的一个问题是：“新牟里经济咋能更快腾飞？”
1980年7月的一个深夜，常宗琳回家以后，翻开当天到的人民日报，首先阅读头版头条《促进经济联合是一项重要政策——国务院领导同志就经济联合问题答新华社记者问》，当读到“组织联合，不受行业、地区和所有制、隶属关系的限制”时，不禁击案叫“好”！多少日子愁思的问题，似乎开始找到了答案。不久，常宗琳风尘仆仆赶到塞北与呼和浩特铁路局签约，联合办铁路建筑材料厂。一年半时间，拿回纯利润42万元，第一次尝到了横向经济联合的甜头。
在内蒙古，得到更好的信息：60年代初，为支援“三线”建设，从烟台内迁的呼和浩特机床附件厂，现在为了在沿海开辟一个面向国际市场的“窗口”，要在烟台办分厂。常宗琳一喜：这是我国生产卡盘的权威性企业，产品在国内外市场都有很强的竞争能力。咱村若是攀上这门“高亲”，可就能“腾身直上青云”了。机会难得，得抓住！
常宗琳利用老乡关系，亲自找该厂党委书记王经祖，请求把分厂设在牟平。恰好王经祖与烟台一厂家谈吹了，又被老常的诚意和热劲所感动，两家迅速草签了联营合同。但新牟里人对联营放心不下：“大船起大浪，别把俺小船给掀翻了。”
常宗琳给大家算了几笔帐：通过联营，对方可以对土设备进行技术改造，使村办企业尽快鸟枪换炮；干部可以学习现代化管理知识、本领，工人可以提高技术操作水平和技术等级，从根本上提高村办企业产品竞争能力。“走路怕踩死蚂蚁，哪能迈开大步子？”
“机械工业部呼和浩特机床附件厂牟平分厂”的牌子，终于镶嵌在办公楼门前。常宗琳兴奋而又幽默地对乡亲们说：“咱这项事业叫民办借国营的翅膀起飞，国营借民办的‘鸡窝’下蛋！”
目前，这个分厂是全国生产机床卡盘的第二大厂，产品畅销40多个国家和地区，年创外汇40万美元。新牟里现有8个跨地区、跨部门、跨所有制的三跨企业，产值占全村工业总产值的80％以上。新牟里经济终于借国营的翅膀起飞了！
“人争一口气，神争一炷香”
常宗琳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个拍板会的结果。
“龙口电厂输煤走廊是重点工程的关键任务，能交给一个村的建筑安装队伍？”
“这支队伍承接了部分任务，讲信用，能吃苦，我们信得过！”龙口电厂的负责同志回答。
“还是交给烟台市二建吧，否则出了质量事故谁承担？”
电厂的同志一怔，会场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出了事故我负责！”省电力局局长的担保，是最后拍板。常宗琳闻讯，眼中闪出激动的泪花。他不等急性肝炎好转提前出院，出院后又不听医生卧床3个月的忠告，第二天就带着人去烟台、济南、泰安、龙口等地找领导和各方揽任务。为什么？任务关系重大，既关系新牟这支建筑安装队伍能否打出去，也关系到整个公司财政能否“柳暗花明”呵！
任务接下来了，班子内却有不同意见，有的说：“这么大工程，质量要求又高，咱们这支队伍啃得动？”是的，这坑口电厂的输煤长廊，全长1958米，共分50跨，每跨相距30米，支架间距误差要求不能超过正负5毫米；支架高度12米，误差要求也不能超过正负5毫米。质量要求高，时间紧，任务十分艰巨。
“同志们，咱们揽下的这项任务，不仅是经济仗，也是志气仗。‘人争一口气，神争一炷香’，大家要以背水一仗的决心，打赢这一仗，锻炼和提高队伍，准备走出牟平，走出烟台！”在常宗琳鼓动下，新牟几百人的农民安装队伍于7月15日浩浩荡荡开进了兴建中的龙口发电厂，7月21日正式开工。
1984年4月15日竣工，提前2个月交付使用，这大大出乎人们的意外。还有一点更轰动：这项工程被山东省评为优质工程，受到各方表扬。
龙口工程，是新牟农民一曲“争气歌”。但常宗琳没有陶醉。他又有新的筹划。他说，“自古，俺们这里的农民就面对大海，但从来没有跨越过大海。”“现在，改革、开放鼓起了风帆，俺们要勇敢地冲向大海，跨洲过洋。”
“用人的核心是‘造就’二字”
“企业有管理问题、经营问题，但俺始终抓住不放的是用人问题。卖草鞋的刘备，登上帝王宝座，靠啥？还不是起用了关键性人物诸葛亮！”
“一般人把用人单纯理解为选人、调理人，俺体会，用人的核心是‘造就’二字，也就是要造就合格的农民企业家和企业家群体，要造就一大批合格的工人。”
“咋‘造就’？”“俺抓两条，一条叫‘加压力’，一条叫‘抓整顿’。”“啥叫‘加压力’？”
“俗话说，‘能挑一百斤，不挑九十九’，俺的方针是‘能挑一百斤，再加几十催着走’。这是不是蛮干？不是。俺是逼着练本事、想办法。”“咱农村干部办工业，开初还不是‘强拉鸭子上架’——硬逼嘛！”“这一逼，还不是逼出一批企业管理干部！”
常宗琳回忆说：“整顿，主要是对领导班子讲的。俺这个班子是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不整顿哪能步调一致？”
“1975年俺们执行邓小平同志抓整顿、抓生产的指示，整顿了支部，尝到了甜头。打俺当支部书记，年年过春节以后，初四开始整顿班子，一年一整顿，一年一进步。特别是1982年以后，一年翻一番，连年迈大步。”
1982年，总收入达600万元，人均分配达1100元。1983年一年大干，总收入达1012万元，人均分配1184元。富了还要不要更富，敢不敢更富？常宗琳在1984年春节整顿中要求克服怕政策会变的思想，抓住时机，先富快富。
副总经理黄牟平说：“去年整顿还从俺开刀，出个题：‘老黄说红旗到底打多久’。”常宗琳谈起这事说：“俺这叫‘周瑜打黄盖’，目的是整顿干部中普遍存在的‘歇口气’的思想。”1986年再接再厉，这一年工农业总收入达6000万元，公共积累达4000万元，人均分配2550元。与1978年相比，总收入增加140倍，公共积累增加234倍，人均集体分配增加40倍。群众已经过上了甜蜜的“小康生活”。
谈到这里，常宗琳兴奋地总结说：“俺对干部，始终强调要有‘两心’，即要有事业心，要有责任心。”“俺们从1982年起，制订了干部必须做到的5条规定，其中第5条，要求人人会背，作为干部座右铭。”
我把规定要来翻了翻，其中第5条是：
“不勤奋创业，活着就只能加重社会负担，是时代的累赘，生活中多余的人。”这一条说得多好，对那些浑浑噩噩，缺乏事业心、责任心的干部无疑是有力的鞭策和极大的激励。
“有人说俺们财大气粗，实际上俺总有一种
‘危机感’”，常宗琳在我快离开新牟时面对大海，忧心忡忡地说，“咋哩？现在国内外竞争，商品竞争，说到底是技术、人才的竞争。咱懂现代化管理、技术的人才不够呀！”新牟里，通过招聘、培训和送出去深造，已拥有各类技术、管理人才500多人，其中高级工程师2人，工程师、助理工程师30多人，六级以上技工150人。但各企业仍叫人才紧张。常宗琳找大家商量，决定从教育抓起，与中小学和大专院校联合办学，逐步建立自己的人才培训网络。还规定一条：新牟子弟，凡未取得高中以上文凭的，一律不安排工作。
常宗琳谈到这些措施时说：“俺这点本事也不够用。俺也是‘过渡性人物’，寄希望于新人，相信他们能开创更新的事业。当然罗，俺还在学习，还要拚搏，‘春蚕到死丝方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