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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短歌在滩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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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1-10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我的短歌在滩涂
苏叶
去年10月,我们访问了江苏盐城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这里芦荻苍苍,四野茫茫,是美丽的丹顶鹤从遥远的黑龙江飞来过冬之地。
到这里来,原不为寻找什么奇迹。我已经习惯于奇迹身上的虚荣,习惯了低着眼睛,从奇迹的五色花旁匆匆而去。我以为这一次我也只需随车来往,半醒半睡,把自己塞在一层一层的椰子壳里。
但是这里的滩涂平阔而辽远,远到几乎看不见地平线,远到让我忍不住将头探出车窗,想把芦花和清风永远留在面颊上。
不明白大海为什么要收敛自己,每年让滩涂向它伸展一公里。它是因为想获得才给予的吗?可这儿又能收获什么呢?
这里的土地留着苦腥,脚步再轻,鞋帮上也会留下一道白花花的盐碱水印。
所以这里只生长小芦苇和茅草,还有长不大的刺槐,苦楝子树也不高。
我来的时候,夏天已过,冬天未到,是徒劳的秋风在补缀盛筵和散席之间的失调。
平淡的草野一望无涯,黄的和绿的在打架。灰掠鸟是成群结队的牢骚客,此外就是一些冷漠的小野花。
水沼倒像草滩深处散着的星,纯蓝的眼睛渴慕着天真的白云。芦苇如霜似雪,潇洒得风流,朴素得高傲,身边溅满了殷红的盐蒿草。这些盐蒿像已被遗忘的勇士的血,一丛丛,一滩滩,颜色有些黯淡了。
我常常因为抗拒而软弱,因为贫困而富饶,因为麻木而苏醒,阔大得寂寥的荒滩哪,又让我听见了椰子壳里蹦跳的心!
我忽然明白了丹顶鹤的选择——
北国严冬的冰雪,是肃杀万物的凶神;南国瑰丽的红黄绿紫,热闹得也有些过分。只有这里,风萧萧,草深深,大海在草丛中低吟。原来深沉的尽头就是平淡!原来美丽和珍奇要保护自己,既需要坚韧的抗衡,也需要明智的寂寞!
我自然不是一只丹顶鹤。我没有洁白的羽毛,也没有修长的双腿和纤巧的脚。我只有负重的脖子,粗劣的双翅。我只想飞完我该飞的路程,躲过箭矢。我也想要一片不被惊扰的草泽,然而除却幻影,它不知何之?
我只好踅步在人海,有时扇起翅膀,有时被石子打伤。
我羡慕人们留连的深情在眼睛与眼睛之间缠绕,我恐惧人们冷冷的刀剑在睫毛与睫毛中弹跳,我更惊惶有些活着的瞳仁过早地贴上了“死”的封条……
由于比这一切还要多的一切,我常常因为要哭了才笑,想笑我才哭。
我因为相信才怀疑,因为不想怀疑又把怀疑重复。
一只笨鸟也变得痉挛了。痉挛地前行,痉挛地逃跑,痉挛地默然观望,痉挛地痴心寻找。痉挛的扭曲的脾性,是不是会把好心的人也刺伤了?!
第一次这样心惊地自问,美丽的草滩变得格外寂静。空气里散播着忧伤的清芬,仿佛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小河一旦倔强起来就失去了往日的明净。
告诉我,你这棵孤单的苎麻,你的筋络坚韧粗壮,是以抛舍丝绒般的花朵为代价的吗?
告诉我,野菊花,难道你真的不需要风的拥抱,云的亲吻,不需要月光轻轻的摩挲?
只怕是一切都晚了,残缺伤害了我,我又加重了它。为了存在和繁衍,每一粒草籽都付出了代价。
我一个人在草滩上走得很远,从那边捧回一把芦苇。满滩涂都是这些流苏似的旗穗儿,秋风里说不尽它那苍凉的妩媚。
这里是丹顶鹤过冬的地方,我也把自己的影子悄悄地留在了草梢梢上。这里水不甜,花不香,可是它用它的自然和坦荡,使一颗疲惫早衰的心哪,颤颤地又张开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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