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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个——悼念子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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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1-26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又走了一个
——悼念子冈
戈扬
电话铃响了。急忙拿起话筒,是徐城北的声音:
“我妈妈……去世……了。”
“啊!”我惊呼一声,眼泪不觉如泉水似的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和城北说了些什么,只有一句话是记得的:“又走了一个。”
呆呆地坐在写字台前,我的眼前到处是子冈的影子。年轻的,年老的,神采奕奕的,迷迷瞪瞪的,卧病在床的,坐在轮椅上的,面对面谈心的……
那是1935年吧,我在镇江师范学校读书。偶然在一本叶圣陶先生主编的《中学生》杂志上,看到一个苏州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的名字——彭子冈。两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我到了武汉,又在沈兹九先生主编的《妇女生活》杂志上,看到彭子冈的名字。还从旁知道她是这个刊物的编辑。后来到了重庆,我又在《大公报》上看到彭子冈的名字。那几年,我好像跟踪追击似的,不但和她走了同一条西去的路线,也和她一样,做编辑,写文章,在不同的报社当记者。
尽管我知道彭子冈,也知道杨刚和浦熙修。但见到子冈是在1949年开国大典时。
我和子冈有了真正的相互了解,是1956年春天去昆明参加中缅通航仪式。我们同坐一架飞机,同住一个旅馆,同去看望朋友,一同参加会议。使我纳闷的是,彭子冈,在国统区战斗了10多年,她的那支笔,她的采访行动,曾使反动派丧魂失魄,人们总认为她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女记者,原来却是如此的朴实,诚恳,温柔,可爱,有时还有点傻乎乎的,天真得像个孩子。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这样的特殊材料制成的。
啊,子冈,我们是同时代人,走的是同一条道路,有着共同的理想,可是我们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还有着同样的厄运!
1957年夏天,反右斗争开始不久。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子冈打来的。她用非常困惑的声音问我:“他们硬说我是右派,什么是右派呀?你可知道?”我也非常困惑,什么是右派?子冈是右派吗?我简直一点也不理解!我便如此这般地回答了她,意思是相信党吧,除了相信党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第三天在一家报纸上登出了一条消息,说是“右派分子彭子冈和另一个右派分子通电话,订立攻守同盟。”
从那以后,我们熬过了22年,再见面时,她老了,我也老了。
在西苑饭店,我们一同参加第四次文代会。20多年,仿佛弹指一挥间,我们谁也没有去提它。见面交谈,我们仍然是笑呵呵的。只是有一次洗澡,我看见她坐在一把带去的椅子上。才知道经过反右、“文革”,她的腿已经不行了,膑骨去掉了,行动很不方便。她和徐盈住在我隔壁房间。有一次突然传来叫声,我走去一看,子冈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仰脸望着我。我去扶她,她说:“你不行,叫徐盈来。”徐盈不在,几位粗壮的小伙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抱了起来。
我在《人民日报》上读到她写的《人之初》。文如其人,出于子冈的手,文章仍那样清新动人。原来她又住院了,住在一个10多个人的大病房里,病友们是那样的亲如手足。都是老百姓,无话不谈,心心相印,仿佛又回到了人生的最初阶段。我在不久前肺切除时,有过同样的经历,读起来不仅十分亲切,更钦佩她的毅力,虽然病卧在床,还不肯放下她那支心爱的笔。
最使我难忘的,是1984年初去看她。她家住在西四六条的一座平房大院里,我去过几次,这一次却使我非常动心。走进子冈所住的西房,只见她直直地仰卧着;盖着极厚的棉被。屋角有两个铁炉,我想等她醒来,说几句话,告诉她,我们敬爱的邓(颖超)大姐很关心她,让我来看望她哩!
在这等待的片刻,我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呵!老保姆告诉我:“胖老太(指子冈)已经糊涂了,先前天天看报纸杂志,现在给她,她也看,两手举着,字是倒着的。她的女儿问她认不认识自己,她不吭声,连老头子徐盈也一时半会儿才能认出来。”
东房是徐盈住的。老保姆说,他天天上班,在外面忙,回家也忙。他自己顾不上吃穿,把钱都花在子冈身上,总想让她多活几天。我听了,既酸楚又感动,难怪城北的爱人叶雅珊写的那篇《沉默的金婚》(《人民日报·大地》1986年12月6日)是那么动人哩!
又走了一个——我指的是我们年龄相差不多的4个女记者。杨刚大约是1957年走的。她是怎么走的,我不知道。那时有人悄悄告诉我,看见八宝山公墓外面的山坡上有一座坟,石碑上写着“母亲杨刚”。显然是她的子女为她立的墓碑。熙修呢?有人写过文章了。她是反右后得的癌症,延至“文革”已是癌症后期。送进一所医院,因她是重点批斗对象,医生不敢给她治病,她也就早早地走了。子冈在三中全会后的阳光下整整躺了6年,她是多么希望能够重整旗鼓继续作出贡献呵!却未能如愿。自然,无论什么人迟早总是要走的,可惜的是,她们都是人才,是人之精英呵!她们的光和热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哩!
子冈,你总算是幸运的,不但等到平反改正的一天,还感受到了中国改革的蓬勃生机和大好形势。我看见你天真的笑,笑得多么纯真,多么美呵!笑吧,你是从大痛苦和大快乐中走过来的。没有痛苦便没有快乐,也就没有大彻大悟的幸福感受。
又走了一个吗?
不,没有,一个也没有走。
(附图片)
苗地 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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